生于一九七五(15)

纵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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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永以为好也

小葳难觅踪影。系里碰不到,学生会办公室也找不见她。去她宿舍一问,才知道寒假回来之后,她就搬出去住了。我听到很多关于她和那位非著名校园歌手的传闻,说他们在校外同居。这世上我最憎恶的东西除了流言不做他想。我对这传闻的不屑一顾,不知道是源于我对小葳的信任;还是只是一种故作清高的不愿意相信。

事实证明,我找她没门儿,她找我一找一个准儿。

可是即使找到我,她也不怎么说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左手食指已经泛起了焦黄色。完了烟尾往地上一掷,左脚立刻跟进,以脚尖为圆心,来回画几道弧线,再转身从我书架上抽一两本书,“我走了”,就消失不见了。只有地上的灰烬及烟头,空气中的烟草味道提醒着我:小葳,她来过。

等到她开口邀我去她住处时,已经是杨花飞舞之际。她租住着一间象是单另搭出来的小平房,典型的冬冷夏热型。我检查过门窗之后,让她立即跟我搬回学校。她不依,“行了,三儿,我租的时间不长,暑期实习一结束,我就回学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事儿了,是不是范然那小子给潜移默化的?”

我听她提起范然,不愿意接话。

“今天晚上九点在绿园有个歌会,你一定要来,那小子来不来随意。”

晚上,我并没有叫范然,与会的人已经不少,不缺那点锦上添花。每人手里还捧了蜡烛。我向来不否认我很土,因为人人觉得甚有格调的蜡烛,在我眼里还没有奶奶家隔壁王二狗他妈常年不离身乌漆麻黑的那块破围腰布来得高雅。对我而言它唯一还算实际的好处,在于我可以躲在昏黄的烛光后面,肆无忌惮地打量传说中的非著名校园歌手。他留一头长发,长得象个没有褶的包子。你会说,那不就是馒头吗?错,别忘了包子是有馅儿的。此刻他被围在场地的中央,正自弹自唱一首据说是他的原创作品《惶惑》。他这馅儿许是过于精致,我尝起来并不十分有劲,于是起了倦意,站起来,“小葳,吃煎饼去!”好吧,我很粗鲁,又没品味,我道歉。各位请继续!

小葳跟我走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的。夜晚的风吹来,空气是甜的,几乎让她与我都忘记了过去八个多月来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

小葳真是难得的好心情,她给眼哥学那人边弹吉他边甩头发的样子,眼哥拼命憋着笑,“得得得,你俩一边儿呆着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通常我们会记住一种声音,这声音往往和你的某种情绪息息相关,待日后你生活中这种声音重现的时候,你必定马上会联想到那种情绪。我挣扎了那么久,在不甘的放弃之后,更有一种新的承诺,这承诺是对范然的,也是对我自己的。然而此刻,听到小葳的笑声,我才意识道,与她的笑声相关的,是一种对我而言越来越奢侈的幸福。

他们俩还在说笑,我想,假若此时范然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

“下周是我二十岁生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说。

“干脆去我家,我爸做的菜还算拿得出手。”眼哥道。

生日的那天,我和范然一起去了眼哥家。

这回是眼哥开的门,周教授在厨房里忙活。我和范然赶紧进去打招呼,顺便把带来的东西放下。上学期,我修了周教授的课,总算有一个体面的成绩,今天再见到他,也不至于过分紧张。范然已经撸起袖子开始给周教授打下手。我见他熟练顺手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

“三皮,你出去跟眼哥聊天吧,你在这儿反而碍手碍脚的。”

菜上桌的时候,小葳到了。她略显拘谨地叫了声“周老师”。

“来来来,都坐下吧。今天你们是天白的朋友,咱们收起老师学生那一套,不必拘束。”

饭后,一起收拾桌子,小葳叫住了我,在我掌心里放了一件物事,“一个朋友给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戴着玩吧。”

我掌心里瓦凉瓦凉的,仔细一看,是一个玻璃种的弥勒佛吊坠,只是我眼力尚浅,分不清是老坑还是新坑,但绝不是经常鱼目混珠以次充好的水沫玉。迎着光,剔透里轻微飘着绿花,真真是神如春草碧,色若秋水寒。

我望着小葳,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然叫我,“过来,我给你挂上。”他帮我系好之后,在我额角亲了一下,我看见小葳的眼睛霎时游开。弥勒佛贴着我的胸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一年,在我生命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见到了姐姐!

她来宿舍的那天,开门的不是我,是红妮。门开了之后,我听见红妮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天哪!”

我已经习惯了红妮的一惊一诧,连抬眼看的想法都没有。却听到有人用云南方言叫:“小妹!”

我从床上起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子,抱着一大捧多到吓住红妮的玫瑰。好了,现在你知道了,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不是范然,不是小葳,是我姐,我亲姐。

“还愣着干吗,快过来搭把手,我抱不住了。”

我灵魂出窍般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玫瑰。真的是姐姐!

姐姐揉了揉我的头发,“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一点儿没变。”我把玫瑰一扔,紧紧抱住她。流泪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但是当泪水打湿了姐姐漂亮的裙子,我还是觉得很糗。那天下午我把玫瑰分给了宿舍楼里所有我认识的人,这是比焰火还要荣光芳香的一种炫耀。

我的姐姐,她的皮肤远比我白净,穿了条五彩色块拼接的塔夫绸裙子,是那种非要有勇气有本钱才能穿得不入流俗的衣饰,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垂到腰际,只在左耳上戴了只圆圆大大的白族银耳环,走路说话时,银色在黑色下影影绰绰,引人遐想。我自以为是地相信,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娇媚的女子。

“小妹,这个周末,叫上你要好的朋友,姐姐请你们吃饭。有男朋友不许藏!”

姐姐的宴摆在了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傣家楼。姐姐见到范然时,还是大吃了一惊,随即又哈哈大笑。

小葳和眼哥见到姐姐时,也吃了一惊。小葳上来搂住我的肩,“呐,就照那样长,赶紧着,听见没?”

姐姐笑笑,“她呀,还没开窍呢。”

范然接口道:“谁说的,我们三皮最漂亮了。”

眼哥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笑。

那顿饭,姐姐和范然一直插科打诨讲述小时候他们因为我这个麻烦篓子四处与人碴架的辛酸成长史。眼哥和小葳专注地听着。而我,在一边,只能幸福着!范然悄悄凑到我耳边:“三皮,但愿你永远这样开心!”

有人说,决定一个故事的,不是讲述的声音,而是倾听的耳朵。说这话的人也许忘了,讲述故事的人,永远只记得他期望记得的,在这一点上,听故事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眼哥和小葳,他们一定是有着我看不见的理由,才会专注地听着与他们毫无瓜葛的时间和地域里一群顽童的故事。这理由,也许,一是友谊,一是爱情。那么,我最亲爱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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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rborough 发表评论于
姐姐、三皮、小葳,范然,眼哥,各个可爱。
twinlakes 发表评论于
要被你迷住了 :)
rings 发表评论于
那偶来坐板凳好了
achie 发表评论于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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