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哪堪如许恨
姐姐的进修结束,我和范然去机场送行。
“范然,你小时候怎么对我妹的,我都记着。希望你今后也别辜负了她。”
“小妹,你……”姐姐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转身快步入闸。
我想喊她,喉咙却仿佛絮了棉花。
关于人生的聚合,我们应该象鸟儿一样,学会适应季节的转变,无论愉快或者不愉快,大可不必去琢磨背后那只推动季节变迁的手。要知道,变故经常让你目不暇接。
小丁因成绩之故退学,我的上铺空了,我看着自己在日记里写的《讨丁檄文》不禁有些寂寞。
老幺和春春的战争全面爆发,从学生会到入党到奖学金,春春全面胜出,老幺黯然搬离宿舍。
红妮和小五因为一个男生而剑拔弩张导致最终决裂。
在这四个人的宿舍里,我常常不寒而栗。那时我以为,她们是和我不一样的人。后来我知道,其实我和她们都一样,都挣扎在自己看不见的欲望里,作茧自缚。从盘古初开,我们就从未离开过人类欲望的园子。多年后,在美国,同学聚会,我们四人借此重聚,有人为人妻母,有人孑然一身,有人游戏人生,有人永失她爱。我们并没有太多交谈的时间,当然也许,其实是根本没有交谈的愿望,所以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和我一样,试图从远处来观察我们曾经有过的青春。
还好那个时候,我有范然,我有小葳。
小葳暑假结束后就搬回了学校,已经是大学的最后一年,她四处忙着找工作。小葳的母亲是北京知青,因为其当年放弃了返京,小葳籍此拿到了留京名额。即便如此,找工也并不容易,不过她从不在我面前提。
那段时间,她成天和校团委的一帮人,同出同入,我对此颇有微辞,她却骂我清高,“你要是没有范然罩着,肯定得摔个头破血流。”
“小葳,要是将来我头破血流了,我就投靠你,你不许说不。”
“切,我倒想啊,可那小子能给我这机会吗?”
隔几日,小葳跑来找我,“三儿,巫德仁要出差一个月,让我帮他看房子。你和我一起去他家住吧。”巫德仁是校团委书记。
“不去,睡不惯别人的床。”
“穷骨头,睡你的破木板床吧,我找别人去。”说罢就走。
我在后面喊,“一个人不许去啊!”
“知道啦,我叫左颖一块儿去。”她没回头,只是冲我挥了挥手。左颖是小葳她们宿舍的一个北京孩子,与我并不相熟。
她们俩人差点儿没把那儿当作自己家,有时甚至做了饭让我过去吃。我见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也渐渐忘了这茬。
夜里,下自习,我又去吃煎饼。天气越来越冷了,眼哥穿了件军大,哼着歌烙煎饼。
“还是不是每日一封啊?”我打趣地问。
“是啊,反正她不还没有男朋友嘛。”
我们俩正随意瞎聊的时候,小葳来了。
“三儿。”她话音刚落,就靠到了我肩上,瑟瑟发抖。
我扶起她,发现她满脸是泪,发梢全乱了,有的被泪水粘在了脸颊上,右眼眶下似乎有红肿,“小葳,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流泪。
我才注意到大冬天的,她的外套居然敞着,而里面只穿了件秋衣。
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我浑身麻痹,“巫德仁不是出差一个月吗?左颖呢?她人呢?”
“她说家里有事,回去了。”
“走,小葳,我们去报案。”
“三儿!”她哀哀叫道,又靠向我的肩。
“王八蛋!”眼哥大骂一声,脱下军大,人就冲了出去。
“眼哥,你回来!”却哪里还见他的身影。
“小葳,那去医院好不好?”我把眼哥的军大捡起来,裹在她身上。
小葳还是摇头。
她现在这样子,宿舍是肯定没法回了。我一摸,兜里并没带什么钱,“小葳,你在这儿等着,哪儿都不许去,我去宿舍拿钱,马上回来,听见没?”
我拿了钱和身份证,又抓了几件衣服匆匆折回,和小葳去了学校的招待所。
房间不大,光线也并不让人温暖,小葳已经止了哭,窝在屋角的小沙发上,似乎全然没了知觉。
将她扶进浴室,待衣物褪尽,我给她洗拭全身,入眼一片触目惊心,脖子、两肩、胳膊、乳房、大腿、后背上一块一块的瘀青,大腿内侧还留着污浊的痕迹。女性关于第一次的猜想,更多的是渴望与最深最真最专注最毫无保留的爱恋对象分享爱而不是性的欲望。可是在这个男性主宰的世界里,你拿什么去跟他们讨论性与爱的优先权?小葳,她娇美如花的身躯铭记的第一次,将永远与罪恶和不洁相关。我没有办法,我的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三儿,你别哭!”小葳伸手过来给我擦眼泪。
我握住她的手,将脸紧紧埋在她的掌心之中,凉,象我挂着的那块玉。
那个夜晚如此漫长,怎么样也见不到天亮,我搂着小葳睡去,她的长发在我胸口的触感,到今天仍然无法忘怀。
ruchu.xia@gmail.com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