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是不是投降派及鲁迅对《水浒》的真实评论
—— [春天的惊雷]批判之五
惊雷所引关于《水浒》的谈话,与惊雷对谈话的解读,是矛盾的,而且,谈话本身也是自相矛盾、概念混乱的,对鲁迅的引用,也是不符原意,断章取义的。
批判“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意思是主张“反皇帝”。然而,16年前,又说:“尽管海瑞骂了皇帝,但是他对皇帝还是忠心耿耿的。我们应当提倡海瑞这样一片忠诚而又刚直不阿,直言敢谏的精神。”这里,又提倡对皇帝“一片忠诚”。那么,到底是应该“反皇帝”,还是应该对皇帝“忠心耿耿”呢?
一面说宋江是“投降派”,一面又说“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既然宋江本属于地主阶级,又如何谈得上是投降派?属于某一阶级的人,只能向敌对阶级投降,怎么能向本阶级投降?
惊雷在解读中也说,谈话是“对革命、建设中有人可能‘投降’资本主义、接受资本主义‘招安’的预见”。不知这“有人”是什么样的人?是资本家“投降”资本主义吗?
惊雷提出请“某些老共产党人自我检审一下”,是否“在当年高举过社会主义旗帜,而今却信仰资本主义”,如果是,就是“宋江式的人物”。这又和谈话矛盾。如果真是“宋江式的人物”,不就应该是共产党人投降社会主义,资本家投降资本主义,而不是共产党人投降资本主义吗?
宋江又怎么搞“修正主义”?修正主义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披着马克思主义外衣的反马克思主义的思潮。马克思本人生于1818年,而《水浒》说的是1119-1122年的事,近700年后,马克思才出生,宋江如何反得到马克思主义?
谈话引用鲁迅评《水浒》的话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但鲁迅根本没有谈话提及的许多观点。
谈话中说,“这支农民起义队伍的领袖不好,投降。李逵、吴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是好的,不愿投降”。
但是,鲁迅并不认为这是一支“农民起义队伍”,而认为这是一帮“强盗”,是“贼”,所举的“强盗”的例子,恰恰是被谈话认为“是好的,不愿投降”的李逵。这段话就在谈话引的鲁迅的话的前面,被谈话避开了,现予复原——
“‘侠’字渐消,强盗起了,但也是侠之流,他们的旗帜是‘替天行道’。他们所反对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们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将相。李逵劫法场时,抡起板斧来排头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
谈话把“这支农民起义队伍”分成“不好,投降”的领袖和“好的,不愿投降”的李逵、吴用、三阮两派。但鲁迅却认为,《水浒》一百零八将,统统是“宋江派”。
金圣叹把《水浒》砍掉二十多回,另外编写了一个“惊噩梦”的结局,说卢俊义梦见知州“嵇叔夜”击溃了梁山队伍,并杀绝梁山一百零八人。鲁迅将“嵇叔夜”此举称作“杀尽宋江们”(《南腔北调集·谈金圣叹》),就是明证。
而且,鲁迅认为,“宋江们”是“败则为贼”的“流寇”,是“流着之王”,而皇帝则是“成则为王”的“坐寇”,是“不流之贼”。既然一百零八将和皇帝本属同类,当然也就不存在是否“投降”的问题。
我索性把《谈金圣叹》一文中这段文字及之后的内容全部照录于下,大家自己去看鲁迅的本意吧——
“自称得到古本,乱改《西厢》字句的案子且不说罢,单是截去《水浒》的后小半,梦想有一个‘嵇叔夜’来杀尽宋江们,也就昏庸得可以。虽说因为痛恨流寇的缘故,但他是究竟近于官绅的,他到底想不到小百姓的对于流寇,只痛恨着一半:不在于‘寇’,而在于‘流’。
“百姓固然怕流寇,也很怕‘流官’。记得民元革命以后,我在故乡,不知怎地县知事常常掉换了。每一掉换,农民们便愁苦着相告道:‘怎么好呢?又换了一只空肚鸭来了!’
“他们虽然至今不知道‘欲壑难填’的古训,却很明白‘成则为王,败则为贼’的成语,贼者,流着之王,王者,不流之贼也,要说得简单一点,那就是‘坐寇’。
“中国百姓一向自称‘蚁民’,现在为便于譬喻起见,姑升为牛罢,铁骑一过,茹毛饮血,蹄骨狼藉,倘可避免,他们自然是总想避免的,但如果肯放任他们自啮野草,苟延残喘,挤出乳来将这些‘坐寇’喂得饱饱的,后来能够比较的不复狼吞虎咽,则他们就以为如天之福。
“所区别的只在‘流’与‘坐’,却并不在‘寇’与‘王’。试翻明末的野史,就知道北京民心的不安,在李自成入京的时候,是不及他出京之际的利害的。
“宋江据有山寨,虽打家劫舍,而劫富济贫,金圣叹却道应该在童贯高俅辈的爪牙之前,一个个俯首受缚,他们想不懂。所以《水浒传》纵然成了断尾巴蜻蜓,乡下人却还要看《武松独手擒方腊》这些戏。
“不过这还是先前的事,现在似乎又有了新的经验了。听说四川有一只民谣,大略是‘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的意思。汽车飞艇,价值既远过于大轿马车,租界和外国银行,也是海通以来新添的物事,不但剃尽毛发,就是刮尽筋肉,也永远填不满的。正无怪小百姓将‘坐寇’之可怕,放在‘流寇’之上了。
“事实既然教给了这些,仅存的路,就当然使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力量。”
思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