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白描

老妈在我眼中好象跟崇高伟大慈爱贤惠吃苦耐劳等等美德都有那么点距离（哈哈，这话她最不爱听，“简直是污蔑！”），她更象个幽默唠叨的老太太，仗义执言的性情侠女，馋嘴好胜爱耍性子的小姑娘。活到64岁她也不晓得名门豪宅往哪个方向开，干到退休她也没整出点丰功伟绩，写自传那是一没传奇家世，二没感人素材，更没时间。趁母亲节我捉刀将她的大半辈子粗粗白描几笔。

老妈行七，上有一堆哥哥姐姐罩着，下有一个妹妹跟着，干活轮不到，吃的穿的少不了。外婆家道殷实，有田有雇农有粮仓有生意。43年出生的老妈，童年的记忆就是追着六哥拖着八妹上学，饿了就在镇上随便挑家饭馆打牙祭，因为家家都赊着外公的米粮做生意。下雨天叫顶滑杆一悠一闪地代步，逢年过节穿上绣花鞋走亲戚。
唯一吃苦是上中学60年代初饿饭，学校每天只发2两蚕豆，用桌子角顶住饿疼的胃。
高中临毕业被推荐考飞行员，打篮球的老妈闯过了3关体检，最后还是未圆飞天梦。悻悻然回校错过了高考，作为团支书优等生保送屈就上了师范，一生的职业就此定位。

老妈先教高中数学，其间被父亲所在空军部队代表翻来覆去地政审，因为她一非党员，二非出身贫民，政治上属逍遥派。外婆保的媒，就因为这个在上海的军官对非亲生的孤母至孝。老妈只相了一面就决意要嫁-----当年父亲的英俊按老妈的话说：王心刚都得靠边站！（当然是父亲还没受迫害秃顶大病之前）。
第二面在婚礼上，老妈收到的是一块上海女表和一幅一米来长的丝绒上缀满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
父亲第三趟回家就是我落地之日。
老妈独自带初生的孩子在临县教书，辛苦艰难，幸有好友邻居帮衬，我靠东家的米汤西家的糊糊茁壮成长。老妈说那会哪有泵哪有冰箱，站半天讲台，奶水白白地流了几天就枯竭了。
武斗搞到死人，中立的老妈天天被人拉帮入伙，吓得抱着孩子逃回老家。趁机调到镇上降格教初中。送走多病的祖母，迎来新生的妹妹，老妈夜里守着偌大的房子怕得发抖，最担心半夜江水涨上来，两个幼儿不知该先抱谁。
父亲复员到工厂，身孕7个月的老妈终于调到一起，刚落脚就早产了。五年多生3个，120多斤的老妈被磨成胃下垂贫血气短常年的中药罐子，只能就近再降一级教小学。

正好就把我严管了五年。一人包班，数语自然常识音体画劳动七项全能。几年后我所在的这个乡村破班考了N个重点N个本科一个飞行员一个空姐，老妈的功劳才被人发掘。方圆的孩子或才4，5岁或拖到8，9岁，死活要投到老妈门下。
老妈是当地第一个小学高级教师，年年先进，省优秀教师，每逢暑假就奖励去旅游。后来独生子女生源少教师多，老妈主动让位去教学前班当娃娃头，最后从最低点退休，人往高处走，她偏向低处行。一辈子没入党当官，每次选举都坚辞，她的理由是：坐在台下才会说话不腰痛，没戴乌纱帽才敢路见不平就拔刀！
但教代会的代表她是肯定要当的，经常有受屈的老师上门来哭诉到半夜，老妈又赔口水劝又赔茶饭招待。第二天就跑去对校长拍桌子，找教育局长论理，当然人家不是她的同学就是她的学生，问题解决了还不敢给老妈小鞋穿。
老妈在同事中的地位绝对是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的角色，不仅因为她业务出众正直敢为，更多是因为她的好客爽快幽默。我家来往的朋友熟人，十有八九是老妈招徕的。她又好做媒，爱把喜欢的学生配对（当然不是在校期间呵），干女儿干儿子干妹干弟干亲家认了一个连，没办法，谁让她就招人待见呢！

挑两件老妈”可歌可泣“的事迹，证明下她确实无愧人民教师这个称号。
39岁那年，为了准备期末考试，肚子痛了几天她都没吭声，实在瞒不下去了，上医院诊断为阑尾炎，老妈坚决要保守治疗不停课。考完后又躺床上撑着改试卷，最终是救护车拉进急救室，穿孔腹腔感染，手术9个小时，差点就要跟我们说BYEBYE。刀口二次感染，再开腔清洗，整整住了半年的医院。
领导来慰问：刘老师呀，工作也不能不要命呀，躺几个月耽误的工作不是更多嘛。
老妈感叹：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个白瞎子算命太准了，几年前就掐到我40岁是个坎，啷个都躲不过！
第二桩是老妈见不少学生家长只顾外出打工挣钱，无暇照顾孩子生活学习，每天放学她就象老母鸡似的牵一窝小孩回来，做完作业吃完饭洗完澡，再和父亲一个一个地送回家。家里的零食堆着，高中住校的弟弟回来吃点，都要被她追着骂。有的家长长期在外，干脆把孩子全托给老妈，说是交给刘老师一百个放心。

老妈30岁生弟弟，那段日子工作生活都格外辛苦。40岁鬼门关前走一趟，大幸。50岁我上研究生妹妹毕业工作弟弟读大学，诸事顺心，老妈体重终于回到100斤，“后脖子上又摸得到肉了！”值得庆贺。
我正好拿了奖学金，寄了999.99元给她庆生。记得邮局的人先认为我是故意捣乱，非要我多掏一分凑整。解释了半天一定要这个五九绵长，把邮局的人感动了一把。妹妹请了乐队摄影订饭店。老妈最津津乐道的是一万响的鞭炮。
60大寿，我飞回去操办，让妹妹负责打扮老妈，弟弟封个大红包。客尽人散，老妈对着满床的红包百元钞票乐不开支：巴不得天天都有这种不干活，收钱收到手软的美事，可惜十年才有一回！
回头又生气：斗地主遭输了18块，今天就该让我赢，我是寿星噻！
不过她最高兴的是风光了一天：寿宴和别人的婚宴安排在一家饭店，一身绣花新衣的老妈手捧180支三色康乃馨，比新娘还引人注目；999元一桌的寿宴让对面的客人抱怨结婚还比不上过生；我设计构词的双层大蛋糕当然又胜出。
老妈来美，最高兴的是冰激淋巧克力好多花样，一定要吃个够！回去好讲起来馋馋他们！

老妈有盘高中毕业40年同学聚会的录像，只有她一人顶着花白的头发。老妈很有先见之明：猜都猜得到人人都要染黑装嫩，结果我最醒目出众。
大家介绍总结自己的人生，几乎人人都将自己退休前官至何位，儿女如何有出息，升官发财出国。唯有老妈的最短最让我动容：
教了一辈子书，育人无数；生了三个子女，都能自立，今生无憾！


参见旧文:
老妈打平伙
有这样一个老妈
儿行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