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大脑对环境做出反应和产生主观感受的过程,复杂、奇妙、而固执。比如幻肢痛 (Phantom limb pain) ,即已被切除的肢体仍然存在于主观感觉,并有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疼痛的幻觉现象。
大脑分配给身体各个部分的神经元资源和各部分的外在比例大相径庭。比如,我们的双手和嘴是触觉的主要器官,于是在大脑内的身体图中,双手和嘴显得格外的大;相反,胸腔到腰部的主要功能是处理体内循环而不是收集外部环境传递的信息,所以在大脑的身体图中,这一部分很小。
我们的大脑,是有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的。幻肢痛是其固执的一种表现:那么多曾经完全和手足相连的神经元,在肢体被切除后,很难或永远不再能转向和其他的身体部分连接;这些神经元又没有死去,由于惯性会继续活动,因而产生各种感觉包括幻痛。
从我们的生活中切除掉的人和事,也会引发幻痛,幻心痛。不论是去世的亲人朋友,还是夭折的理想和目标,虽然都已经不存在于真实的生活,我们对他们和它们的依恋和感情却不会轻易消失。如果人还在,可以争吵打闹,可以尽心尽孝,做错了也总可以弥补;如果机会还在,可以随时发奋努力,便是失败也可不屈不挠以图苦尽甘来之日。唯独,当人去志失,亲朋也好梦想也好,便如幻肢,无处可着力,无处可康复——那痛,幻痛,也就不知痛在哪里,不知如何停止。
痛当然不舒服,但疼痛其实是提高生存几率、避免以后受伤的重要机能。当手碰到滚烫的外物,在头脑的知性部分辨别出该外物究竟是什么之前,疼痛的感觉会让我们条件反射地缩离刺激物,减少肌体受伤的程度。
可惜,疼痛的这一保护机能在感情世界里基本失效。更过分的是,我们有时会爱上那种不得不痛的感受,越痛越不能罢手。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进化史的倒退。
有时候的不罢手也是没有办法,被大脑决定何时罢手的奇怪逻辑所害。举个关于小白鼠的实验为例。三组小白鼠被关在三个不同的笼子里。每个笼子有一个弹簧片,小白鼠一按弹簧片便可能有香香吃。笼甲的弹簧片屡试不爽,每按必出香香,小白鼠很高兴;笼乙三分之五次有香香,小白鼠一般高兴;笼丙全凭运气,毫无规律哪次按下去会有香香,小白鼠很郁闷。然而,当实验开始,怎么按弹簧片所有的笼子都不再出香香后,猜猜哪个笼子里的小白鼠会锲而不舍地按弹簧片坚持最久?
是的,和我们一样,笼甲很高兴的小白鼠最先放弃,笼丙很郁闷的小白鼠最不能罢手。
大脑还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出来。比如在中国很多地方盛行一时的碟仙,或美国一度风行的通灵板,基本方式都是几个人用手指尖轻触一小物件,并不用力,而小物件会在写有数字和字母或文字的纸张、木板上移动,回答游戏人提出的问题。最近看见有用 iPod 玩类似游戏的,道理相仿。心理学家认为这是大脑自动调节游戏人的肌肉产生力量移动小物件,所以主观上游戏人诚实地发誓没有主动用力,但客观上无意识地按照潜意识给出的答案相应推动了碟子或木板的运动,以至“答案”往往和心里默想的一致。
这样潜意识支配的活动,多不胜数。我们以为扪心自问了,却不知我们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心。再说了,心其实不是管事的;管事的是埋在大脑深处最原始部分、动物也有的杏仁核。杏仁核顾名思义长得像杏仁,主要功能是迅速判断是否对五官接收进来的外界信息形成情绪化倾向。
我们以为我们感受的,以为我们知道的关于我们自己的感受,其实都是以为而已。如同幻肢痛不过源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神经元的残余活动,幻心痛——姑且称之如此,叫成“幻脑痛”听起来不知所云——也大抵不过是厌恶平淡自己闹出来的幻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