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全家去附近的一个小镇公园散步。公园离我家不远,叫作琼斯兄弟公园。好山好水,以前从未去过,是H在钓鱼路上发现的风水宝地。曲里拐弯的摸到入口,毫不起眼的一条小道,开进去豁然开朗,一片湖泊,对岸就是一排青山,盆景一样的风景,很像绍兴的东钱湖。 对面山上豪宅数众,公园里有一个公用dock, 不停的有人开着卡车来把自家的游艇放入湖中,全家泛舟湖光山色中。也有野餐的, 游泳的,小孩子玩的滑梯。 公园竖着牌子, 严禁钓鱼,严禁跳水, 严禁不系狗绳。
我是怕狗的人,且怕得要死。 如果有公园可以让狗们自由行走,我是坚决不去,省的不必要的担惊受怕。本市有专辟狗公园, 我向来敬而远之。盖这种怕狗的事,多为爱狗人不解。狗主人们都说自己的狗儿不咬人,性格温顺。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对怕狗者而言,不是怕狗咬人,我们怕的是狗的眼神以及毛茸茸的感觉。如果不幸被狗舔一下,扑一下就更是毛骨悚然。 鲁迅在狂人日记里第一句话,“赵家的狗看了我两眼” 在我这种怕狗的人读来,简直是塑造气氛的最有效手段。所以,狗儿们,看起来可爱, 但请不要过来, 不要注视我,不要靠近我!
所以规定了狗必须系狗绳的公园是我等怕狗人的福音。但是偏偏世界上就是有狗主人视规矩不见。 这个公园就有一对大黑狗被放着撒欢。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穿比基尼,戴大草帽, 男的穿巴哈马热带游泳裤。俊男倩女,很漂亮的一对碧人。好在他们和我们一直保持着距离。我们在这里逛了一个钟头,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家。我们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那个女的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一时没管住自己, 忍不住对她说请你把狗们系上狗绳子。 "Could you put the dogs on leash please?"
她愣了一下,也许这辈子她从未被告知她的爱狗需要系狗绳。 她这样回敬我,“The law also says that you should always carry a passport with you."(法律不也规定你要随身带护照吗?)
她没错,移民法是规定外国人必须随身携带护照。但事实上人们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将护照像驾照一样随身带。官方机构也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在实施的时候,也总能给予合理的时间让外国人提取有效证件。她是在挑衅我一个外国人不要多管闲事。
H 走在我后面,听见了她的话,回说,对不起夫人,我们有身份!他是企图缓解。我正想说, “I am just talking about the dogs." 时看到她已经把狗们给系上狗绳, 就闭口了。想想还是沉默是金。我反思自己讲话可能不太客气, 以后有待提高语言修辞, 克服英语口音。
没想到在我最后快要上车的时候,已经走出好远的她飘来一句话, “Remember this is not your home!" (这里不是你的家)。我真想把车窗摇下来告诉她这里是公园,也不是你的家。这公园法则是你们自己定的,不是我定的。可惜我坐在面包车最后一排,自己控制不了车窗。我们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吐不快。
再过三个月,我来美国满十周年。因为一直在学校,身边总是有多元的文化多元的思想。 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有时候看着两个孩子,看着我的房子,每天去上班,买菜逛街看电视,也有好像生根发芽的错觉。 人的一生都在追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命题。宗教就是回答这一命题的,显然还不够。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继续哲学迷惘。在我看来,移民们就是一群不满足于思想追问的人,彻底的身体力行的在路上。只知道要到彼岸去,但是彼岸又是何方?感谢这个local 提醒我审视我客旅的身份, 提醒我的种族ethnic identity, 她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提醒了我的孩子们,他们的外表注定他们与众不同请务必好自为之。但是她忽略了有这样的客旅生涯是人生何其宝贵的经历,其中的丰富远超井底之蛙们之想象。人和人之间只要有强大的自我,就难以有尊重; 人如果自己不愿意聆听,就永远难以避免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