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九七五(25)

纵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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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惊鸿照影来

心事重重过完元旦,我马上迫不及待去找小葳。小葳气色略有好转,只是人又清减了些。

“小葳你告诉我,那个陶冶是干什么的?”

“我上司。”

“结婚了没?”

小葳看着我不说话,我的眼神丝毫不躲避。她终于点头。

“你糊涂啊?”我重重推了一下她的肩。

小葳身形晃了晃才站稳,她拉着我到阳台的椅子上坐定。残冬的风,寒意尤胜,可我浑身象着了火。小葳身上衣物不厚,有几分瑟缩,表情不起波澜,空茫的眼睛望着远处一幢又一幢起了又落了的楼房。我怀疑我只是在做一个背景相同而细节各异的梦,梦里,有一个飞扬跋扈地美丽着的女子,在这个孤独的布满密密匝匝楼房的城市里,一点一滴地倦怠萎顿枯谢。

都是我的错!我既存了爱她的心思,却没有勇气陪在她身边,同时又无力扔下范然。我混乱的内在,到最后,莫非真要既负了她,也负了他?我把头拧向另一侧,努力地眨眼,想吞掉眼眶里渐渐涌起的湿意。此刻我隐秘的心理活动,未必比一条狗高明多少。

待我略微收拾心神,“小葳,你离开他,马上换工作!”

小葳两腿蜷缩在椅子上,双臂紧搂,尖尖的下巴颏搁在膝盖上,垂落的长发几乎遮住了整个面庞,“离开他又怎么样,再找另一个陶冶吗?都不是自己爱的,有什么区别?”

我象中邪一样生起一种拥抱她的冲动,然而这种冲动又马上被理智阉割。我没有办法不鄙薄自己,因为我无法做到象小葳那样对感情的纯粹。她和范然,一个住在我的左心房,一个住在我的右心房,时时地互相惊动着。我不知道谁是最爱,我只是谁也不想失去。理智的合围,大脑的筛选过滤,我怯懦地选择了对我自己最安全最符合道德规范的世俗生活,完全无视她目睹我与范然在一起的煎熬,无视她为斩断与我的关连而付出的努力,无视她宁可麻痹自己的渴望也希望我在生活中获得完满。我何曾把自己给过她,更残酷的是,我还让她知道我把自己完完整整交付给另一个人。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明明白白地懂得,一言不发地经历着。这,是我对她犯的罪!

我象逃一样离开了小葳的家。

我的灵魂已经腐烂,我病入膏肓,我无药可救。我需要另一个更为强壮的生命来拯救我,负担我,健全我。

黑夜一动不动,欲望有话要说。我象水蛭一样吸附在范然身上,妄想在交合中被扼死,以此求得解脱。然而性爱终究只是一种外在的介入,无法完全解除灵魂的孤单,肉体攀升的同时,孤独越发具体。当我在羞愧的高潮中泪流满面时,范然给予我这世上所有他能给的温柔,以他的方式诉说着地老天荒的男女欲望,象音乐般无法解释。这,则又是我对他犯的罪!

我借着范然超乎寻常的溺爱和繁重的课业,沉沦一般躲避着小葳。精神上不能百分百忠诚,令我对范然更怀了负疚,一味地想要在生活中迎合弥补。只是他的工作越来越忙,除了华北,还开始跑华东片区,我几乎又住回了宿舍。偶尔,深夜,我会被枕边振动的传呼机叫醒,是他出差提前回来,在宿舍楼外等我。我摸黑套上衣服,和他一起回家。

“三皮,出差太多了,想你真难受。”

“我们还有以后呢。”

他经常说着话就睡着了,浓黑的眉毛纠结着,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似乎在梦里都不得安稳。

刚放寒假不久,爷爷打来电话,说是范然的舅舅从缅甸找来,在和顺老家等着见他。范然跟公司请了假,我们从北京飞昆明,又飞保山,换乘汽车一路颠簸到和顺。

进院门之前,我特意检查了范然戴的玉坠,正是上回爷爷给的那个。

范然的舅舅名叫劭离,是缅甸克钦族人。他年纪与我父亲相仿,不象一般缅甸人那样矮小瘦弱,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轮廓分明,表情威严,背手站立在前厅中央,气势压人。再看到天井里站着的几个陌生的精壮男子,神色戒备,我隐隐意识到此人兴许来头不小。

然而他看向范然的眼神异常和蔼,只是面部表情象绣花绷子上的布料,平板且丝毫没有转寰余地。他一开口,我吓了一跳,居然是流利的云南方言。他把范然叫到跟前,轻描淡写扫一眼范然胸口的坠子,从自己手上摘下一个阳绿的翡翠戒面,就往范然手指上套。范然正欲推辞,见上首坐着的爷爷微微点了点头,只好接下来。劭离见我还站在一边,招手叫进院子里一人,在那人耳边轻声吩咐几句,那人点头出门。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盒子。劭离接过盒子,向我示意,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就当是我过世的妹妹给你的见面礼吧。”

我一看,是一对冰种飘绿花翡翠镯子,犹豫着不敢伸手接。

“娃娃,收下吧,是他一片心。”爷爷说。

劭离舅舅当天傍晚就离开了,走之前交代我们有机会去看他。我和范然一直没有从这次带了神秘色彩的会面中缓过神来,尽管范然身体里留着一半克钦族人的血,尽管云南与缅甸仅是一衣之隔,我们仍旧对这个国度一无所知。

爷爷象是看出我们的迷惑,“克钦族和我们云南的景颇族其实是一族叫两名,一族居两国,都起源于青藏高原东部。”

我细细回想今天见到的人和从前见过的景颇族,的确都是高鼻深目、斧削刀刻,和藏人有几分相似。

“原来你只有一半蒙古人种血统啊。”我冲范然笑笑,他不说话。

“爷爷,范然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傻孩子,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不漂亮?你俩记住了,做人不能忘根本,有机会要去缅甸看看。”

他随后起身把劭离舅舅留下的名片递给我们,一面印刷了缅甸文,另一面则是英文。当我们看到The National Democratic FrontNDF)的字样和Vice Chairman的头衔时,还是吃了一惊。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时间永远在分叉,通向未来无数的可能,而一次偶然的会面,轻而易举就将你钉上一条不归路。

范然要回腾冲看父母,我不免慌张,想起范叔叔的样子,我问:“我可不可以不去?去了也是惹你爸不高兴。”

“不可以。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

“我哪儿丑了?要去也行,除非你告诉我去年除夕的下午,你和你爸还有爷爷关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范然一听,露出了扭捏之色,“没说什么。”

“那行,你自个儿回家吧。”

“我……我就告我爸说,你是我的人了,我得对你负责。”

我霎时脸庞和耳朵都开始发烧,“你?!”

“谁让你问我的。”

我的耳朵一直到了范然家都还在发烧。范韬也在家,一见我们就缠着跟范然要压岁钱。段阿姨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和气,范叔叔对我不加辞色,但也是留了面子。

两天后,我们接到我姐姐的电话,让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征得范然的同意,我把劭离舅舅给我的镯子拿出一只送给姐姐做贺礼。姐姐一看,“小妹,你一个学生,哪来的钱买这样贵重的东西?是爸给的?还是范然的?范然的钱不许花,听见没?”

范然在旁边听见,“姐,怎么我的钱就不许她花了?”

我姐看他一眼,并不答话。我赶忙说:“不是他的钱,也不是爸的钱,是他舅舅送的,我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姐姐终于收下,我如释重负。

婚礼上,我见到了妈妈、爸爸、姐姐。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只是,妈妈结婚了,爸爸结婚了,姐姐结婚了,看这些字眼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排列在我面前,更象一个玩笑,可这样的玩笑,生活里却时有发生。语言只是符号的堆积,要以共有的经历为前提交流才会发生共鸣,可我羞惭的记忆力却容不得我细细为你描述当时的场景及我落寞的心态,我做为写字人的绝望心情恰恰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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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啤酒 发表评论于
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时间永远在分叉,通向未来无数的可能,而一次偶然的会面,轻而易举就将你钉上一条不归路。

说不清楚,有想哭得冲动。
仲城 发表评论于
555~~~,俺去撞墙liao。
江入大荒流 发表评论于
回复仲城的评论:
我其实对克钦族一知半解的,写到后面看来要多向仲城请教了。看了你的信,觉得你要是出手写文,俺就只能躲一边儿去了。
仲城 发表评论于
借了Edmond Leach的Political System of Highland Burma:A Study of Kachine Social Structure,一是应你的文景,二是读以前偷懒没读的必读书.继续游说坐在旁边的小妹妹去研究缅甸,可巧她妈妈是回归的缅侨.
江入大荒流 发表评论于
回复arabdopsis的评论:
wow! thank you so much!
arabdopsis 发表评论于
that's very good!
I registered especially for replying this 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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