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年到美国进修,住在离研究所不远的“小岛公寓”里。对于房子的质量, 我不敢美言。尽管有煤气卫生设备,有淋浴盆浴装置, 有厚厚的地毯, 但墙壁粉得太粗, 天花板压得太低, 槽式的拉窗太松, 而地毯下的地板又太薄, 举步略重, 就会发出不堪受压的吱吱声,而且隔音很差。这也难怪, 美国人是讲究买房子的, 住公寓的人囊中都有点羞涩, 都是些想省钱而又挺能将就的人, 我自然也只有将就住下去了。
我楼下住着一个美国小伙子, 人长得结结实实,厚实的肩膀上扛着一颗剃得光光的脑袋。他进进出出, 都把门弄得乒乓作响, 冷不防会吓得你心惊肉跳。然而更叫你害怕的是这位仁兄对那种疯狂的美国音乐的疯狂爱好。
那是我刚住进小岛公寓不久的一天晚上, 大约十点左右, 我正在写论文,想投到美国一家杂志去,很当一件大事。 突然哗啦啦如地震一样,楼下传来音乐的轰鸣, 听来如狂涛拍岸, 惊雷贯耳。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敲打乐都聚在一起,都同时发了疯, 都在抽痉, 在狂喊, 在挤着往前冲。在这个摇天撼地的声浪中, 有一个女歌手, 大概喉咙被一双巨手钳住了, 挣扎着发出要死要活的尖叫。这尖叫刺激了楼下的光头, 他也亮起公鸭子一般的嗓子哇哇乱喊。我住在楼上, 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 几乎淹死在这音乐的狂涛中。
以后每天晚上, 几乎同样的时间, 都来了同样的灾难, 我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得想个对策才是。我找出住房合同, 将其中"房客看电视听音乐, 其音量应限在不为邻居所闻为度"一句,在研究所复印机上放大拷贝下来, 然后特地选择一个光头不在家的时候, 悄悄地贴在他的门上。心想, 这做法一来可令其知错改正, 二来又照顾了他的面子, 不至于当面难堪, 真不失中华礼义之邦的风度也。
自贴此"安民告示"以后, 果然安静了几天, 但后来他又开始放起了那使人神经崩溃的音乐。起初音量不大, 而后逐日递增, 见我无反应, 终于故态复萌, 把我逼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我想起了文革时念的我们伟大领袖"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我必犯人"的"最高指示", 想起了以己之长制彼之短的兵家常法, 决定抓住我在楼上他在楼下的有利形势, 以高制胜。我放下书本, 走到房间正中, 奋力腾空跳起, 而后故意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发出怦然巨响。在楼下他听来, 当不缔半空一个惊雷。惊雷立刻炸瘟了音乐, 周围死一般沉寂。
从此以后, 每当楼下吵人太甚, 我即用脚传送抗议, 终于风平浪静, 相安无事。进出大门时我与他偶尔相遇, 他朝我瞟瞟, 我也朝他看看。后来他还和我"哈罗"过一次, 我也微笑着"哈罗"过去。好象圣人有"待君子以礼, 待小人以貌"之训, 这貌,大概就是现在说的“给他点颜色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