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太 湖
——王亚法
我来到世界上喝的第一口水就是太湖水。
那年母亲即将临盆,因为在上海没人照顾,父亲把她送到无锡的老家,便生下了我。
我家的祖屋,确切说我爷爷的房子,就座落的一条小河边,小河是太湖的支流,河面不宽,能够听到对岸人家的说话,河上有座石头的拱桥,传说当年乾隆下江南时,曾在桥栏前瞭望过港湾交岔的江南平原。桥下淌着清清的流水,站在桥堍,你可以看到水底下飘动的水草,巴掌大的游鱼,褐色的瓦砾,破碎的瓷片……春天时分,河里会游过一群群闪光的银鱼,你只要放下网,不一会就能捞上满满的一碗,和着自家产的鸡蛋,抄出一大盘农家下饭的家常菜。听老人说,银鱼是孟姜女的肉的变的,所以非常细嫩。当年孟姜女寻夫哭倒了长城,秦始皇非常恼火,下令用铁扫帚,将她剔成肉泥,肉泥掉进太湖,变成了银鱼。不去追究孟姜女的故事是否发生在太湖边,反正这是一个非常凄美的传说,直至现在,我吃银鱼抄蛋时,还会想起它。
小河的早晨是喧闹的,河面上雾气缭绕,欸乃声中,从太湖捕鱼的小船归来了,在吴侬软语声中,村民们走上船,从木桶中挑选活鱼虾……
记得文革前,我读中学的时候,回家乡度暑假,还和村上的小朋友一起去河里摸鱼,钓黄鳝,那时的河水还算清澈,不过听堂兄说,经常有机帆船经过,水浪将沿岸的黄泥打入水中,河水有些浑浊了。
小时候在树阴下纳凉,听外婆讲“王金癞子敲铜锣”的故事,说的是清朝末年,太湖边的雪堰桥出了一位恶霸,为了自家的风水,将通往太湖的一条河流封煞,引起诉讼,可是他贿赂贪官,陷害反对他的村民,带头人王金癞子屡遭迫害。无奈之下他敲着铜锣,将恶霸勾结贪官的腐败细节编成唱词,沿路说唱,到北京告状,结果引起朝廷重视,严惩了恶霸贪官,雪堰桥的河流又畅通了。好在那时候有皇帝在,人民有说理的地方,王金癞子躬逢盛世,那时还没有收容所,所以没有成为孙志刚。
前几年,我又去祖屋的旧址前,祖屋在三年自然灾害时被人民公社以二十六元的代价收去了,母亲将这笔变卖遗产的钱,换了几十个高级包子,让我们饱餐了一阵,在那时这是很难得的。
祖屋早就没有了,门前那条河流也已经没有我记忆中的痕迹,在回忆往事时,村上一位聋子老人激愤地告诉我,他亲眼看到共产党这几十年来的作为,说谎成性,把好人整死,把人心搞乱,把土地弄脏……
上个星期我在国内,听官方广播,说人民政府将干净的桶装水送到无锡人民手里,无锡人民激动地感谢党的关怀,说谎者们矢口没有提及太湖水发臭的事,直到我回到澳洲才知道,原来我有生第一口喝的太湖水死了,她竟死得那么悲惨,太湖和我祖国其他的锦绣河山一样,是被那伙陷害“王金癞子”的恶霸和贪官折磨死的。我只有为之一哭。
运笔至此,我突然想起村上的那位聋子老人,庆幸他听不见广播中振奋人心的消息,所以也省却了那份我的激动。
二〇〇七年六月六日于悉尼浮槎栖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