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附 三人同钓寒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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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献韬
《光明日报》2002年9月25日
唐代的柳宗元位居“唐宋八大家”第二,堪称伟大的文学家;从礼部员外郎任上发配到广西柳州任刺史,把个蛮荒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又可称为高明的政治家。柳宗元的诗写得极好,当时就没几个人能看得懂,近人章士钊更尊之为“唐宋以降,天下第一”。不过,他写的一首选入当今小学课本的诗却是平白如话,琅琅上口。诗云: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这首名为《江雪》的诗,写出了柳宗元从“庙堂之高”瞬间转入“江湖之远”后的真实心态。该诗问世之后,山水画家们爱如至宝。从唐朝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画坛高手根据这首诗的意境挥毫作画。比较标准的画法是这样的:先画白茫茫的雪野一望无际,再画弯弯的江水波澜不惊,然后添一叶小舟似有若无,最后描一个三角形的黑影外加一条细长的线——意为一位渔翁枯坐船头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完事之后,画家们还要在空白处留题:《寒江钓雪图》。就这么着一直画到清初,无数静候的渔翁被文人雅士们挂到了墙上,“寒江钓雪”俨然成了区分“雅”与“不雅”的标准意境。
清初的王士祯诗也写得好,是当时公认的诗坛盟主;官也做得大,最后升任刑部尚书。跟仕途倒霉的柳宗元一样,志得意满的王士祯也喜欢一个人在寂静的江面上垂钓。他写过一首名为《秋江独钓图》的诗,休闲的味道也无比纯正。诗云:
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钓。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王士祯也算得上标准的成功人士。整日里被公务和应酬包围着,多么想一个人偷偷溜出办公大楼,到一个警卫员找不到、崇拜者遇不着的地方静静地呆上两个时辰——他甚至等不及下雪,刚刚进入秋季,就要去那个著名的寒江搞一些垂钓活动。
失意的柳宗元和得意的王士祯都憋足了劲要当一名兼职渔翁,去享受“寒江独钓”的那份寂寞或清幽。但是,那个被纷飞的雪花覆盖了身躯的真渔翁在想什么,他们俩好像谁也没功夫去理会。
比王士祯稍晚的赵翼倒有一副善待众生、好鸣不平的菩萨心肠。他也画了一幅《寒江钓雪图》,并题诗一首:
呵冻提蒿手未苏,
满船凉月雪模糊。
画家不解渔家苦,
好作寒江钓雪图。
赵翼是一位大才子,柳宗元、王士祯都是进士,赵翼还差点成了状元,只是由于乾隆皇帝搞地区平衡(从清代立国到乾隆二十六年,陕西从没出过状元),才把第三名的陕西人王杰“拔”为状元,而把第一名的江南才子赵翼“移”为探花。赵翼有经天纬地之才,1784年(乾隆四十九年),林爽文在台湾起义时,正是他当机立断,力劝平叛大军主帅李侍尧封存圣旨,严令驻岛总兵柴大纪死守待援,最后配合援台清军才终于把林爽文起义镇压下去。如此将相之才,一生却只当过两任地方小官,还屡遭降级处分。不得已,只好回乡“以著述自娱”,作《二十二史札记》,被后世史家奉为有清一代最重要的史学著作。看惯了千年风云变幻,赵翼对那些貌似神圣的东西越来越不当回事,话也越说越土: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至于那些挂在墙上、供失意的柳宗元们和得意的王士祯们沉思默想的《寒江钓雪图》,赵翼更觉得不值一提:真想做一回渔翁吗?不怕手被冻僵?
上下五千年,文人士子多如过江之鲫,为了显摆自己的身分,总是心系庙堂,趋于风雅,因而像失意的柳宗元们和得意的王士祯们总是多数,也不应为怪。只是如果多几个眼光向下、心系黎民的,这诗文、这历史不也少点矫情、多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