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游记—越战纪念碑

园中草木春无数只有黄杨厄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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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韩战纪念碑,不到越战纪念碑看看怎么也说不过去。一个是唇齿相依,一个是同志加兄弟,不能厚此薄彼嘛。其实,越战纪念碑比韩战纪念碑的名气要大得多。早就听说过围绕建造越战纪念碑产生的风风雨雨,因而,我对观看越战纪念碑的兴趣就更大些。

以前,虽然也在电视或新闻图片上看到过越战纪念碑的局部,但对这座建筑的整体依然缺少感性认识。这回亲眼看到了摸到了,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它的震撼力量。

越战纪念碑的主体建筑是一面呈V形的沉入地面以下的黑色花岗岩石墙。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一架坠毁的B-52轰炸机躺在地面供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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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个角度来看,越战纪念碑还真有点儿像躺在地面的B-52轰炸机。当然,获得这种印象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形似,更多的还是联想。联想勾起的记忆:越战后期大量B-52对越南的密集轰炸并被击落的新闻报道,多年前在一空军基地登上B-52轰炸机参观,刚来美国时赫尔登教授张口闭口离不开越南,......等等记忆碎片的连缀,使越南,越战和B-52轰炸机与眼前的越战纪念碑产生了重叠。

越战作为美国对外战争史上的屈辱一页也比韩战这场被刻意遗忘的战争在美国社会中更有影响。且不说有多少美国人的家庭悲剧跟越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在当今的美国社会,越战仍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美国人在各种不同场合辩论应否介入波黑战争时,在争论该不该向伊拉克增兵时,反对派都会拿越战说事儿。It’s another Vietnam!(那是另一个越南!)已经成了美国的一句成语,相当于说那是一场噩梦。

既然越战是美国人的一块心病,对它的评价就呈现出颇为复杂的状况。不像我们政府脸皮薄,稳定压倒一切,对反右文革一类的历史事件压着不评论;美国政府的脸皮厚,谁爱说啥说啥,所以,美国朝野对越战的评价一直众说纷纭。

如果说,越战是个沉重的话题,那么,建造越战纪念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同越战本身一样,越战纪念碑从一开始就引发颇多争议。给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死亡的美国士兵建个纪念碑没的说,这符合美国的文化传统。但是,造个什么样的纪念碑以及通过这座碑向公众传达何种信息,则是个颇伤脑筋的问题。

建造越战纪念碑的想法应该归功于一个受伤的越战退伍军人简.斯克拉格斯(Jan Scruggs)。正是在他的推动下,1979427日,一帮参加过越战的退伍军人在首都华盛顿成立了一个叫作“ 越战退伍军人纪念基金会”的社团,为在首都建造越战纪念碑筹措资金,游说国会,呼吁各方支持。

这个非盈利性质的基金会得到社会的大力支持,工作卓有成效。在没钱办不了事儿的美国,募捐是建造纪念碑的首要任务。据统计,基金会为建造纪念碑募到的私人捐款达840万美元之多。

在部分越战退伍军人议员的支持和配合下,游说国会的工作也很成功。

198071日,美国国会通过决议批准了在林肯纪念堂东北角,国家大草坪(The National Mall)附近的宪法花园里划出三英亩地,作为纪念碑碑址,并且将纪念碑划归国家公园管理局管理。这样,一个由民间发起的建造越战纪念碑的项目便很快得到政府的认可。政府一介入,这事就好办多了,至少资金不成问题了。

记得早在八十年代巴金就提议建座文革纪念馆,不少人也都支持这个建议,可是,建造文革纪念馆的事儿至今仍然遥遥无期。都说民主制度办事拖拉,一点儿小事就能在议会里吵翻了天,我看也不尽然。在建造越战纪念碑这件事上,人家干事就挺麻利。

同年秋天,在美国建筑家学会主持下,在全国范围内悬赏征集纪念碑设计方案。到年底,共有2573人报名参加设计比赛。 截至1981331日,纪念碑设计甄选委员会共收到1421件作品。经过专家评选,时年21 岁的耶鲁大学建筑系女学生林璎的设计作品荣膺榜首。

为什么林璎的作品能够独占鳌头呢?因为她的设计一反常规,没有传统的战争纪念碑的崇高形式和伟大内容,仅仅把两块长翼黑色花岗岩墙体折成V形嵌入地面,并把所有阵亡军人的名字按时间顺序刻在墙面,默默控诉战争的残酷,无言哀悼阵亡军人。这个挑战传统纪念性建筑的设计,以简洁的手法,抽象的形式表现出令人震撼的张力,难怪被甄选委员会的专家们一致看好。

当然,这样的作品能够被专家看好,与当时美国社会的大环境是不无关系的。越战时期的美国是个动荡变革的时代。民权运动,反战运动,女权运动如火如荼,激进主义,新左派思潮风靡大学校园,学生造反,示威游行此起彼伏,甲壳虫摇滚乐成了青年一代反叛传统的旗帜,吸毒,性革命如决堤之水,一场反正统文化的革命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北美大地。

传统与现代并存,保守与创新斗争,是很多社会的普遍现象,只不过这一现象在经历了越战后的美国显得更加突出。

林璎设计方案中选的消息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尽管知识界对这一方案普遍赞赏,但是,保守势力的反对声浪也同样汹涌澎湃,而反对最为激烈的竟是发起建立越战纪念碑的越战退伍军人组织。

那些越战退伍军人倡议建立越战纪念碑的初衷是要纪念在越战中死亡和失踪的战友,虽然他们也要求纪念碑在设计上不要对越战的性质做任何评价,但传统的爱国主义精神则是不可或缺的。

那时候,还没流行政治正确性之风,林璎的亚裔身份一度也成了纪念碑设计的争议焦点之一。反对派怎么看这个亚裔女学生的作品怎么不顺眼,从哪儿都瞧不出来符合他们最初提出的设计要求,反倒像一只黑蝙蝠趴在宪法公园。这不是给俺们添恶心吗?于是,他们强烈要求甄选委员会更改设计方案。

为了使越战纪念碑的设计建造尽快完成,甄选委员会组织专家对林璎的作品做了重新审查,结论如前。尽管如此,保守势力并不罢休,降格以求,提出在两堵墙的夹角之处增添一组美国大兵塑像并树立旗杆,让美国国旗高高在上迎风飘扬。

按说,越战退伍军人的要求也没啥不合理。从一些红色经典影片中,我们不是时常看到为了保卫国旗英勇献身的战士吗?军人的荣誉感总是和爱国主义互为依存,只不过在如何立碑的问题上过于直截了当了而已。

设计者林璎当时正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在校大学生,本来就心比天高,又经过反正统文化运动的洗礼,当然不买这个账,索性豁出去了,坚持跟反对派对抗到底。最后放出狠话,你们要是在纪念墙中间插国旗,立塑像,就甭打算让我署名。一看她这么死硬坚持,反对派也没什么辙,最后只好妥协,同意把美国国旗和大兵塑像挪到边上不碍眼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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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解决之后,纪念墙建造得倒挺顺利。作为纪念碑主体的黑色花岗岩是从印度的班加罗尔进口的上好石料,经过在美国国内切割加工后,将五万八千多名在越战中阵亡和失踪的官兵的名字按时间顺序镌刻在光可鉴人的墙面。

纪念墙于198210月建成,并于1113日举行了落成仪式。作为设计者,林璎没参加这个仪式,她的名字在仪式上也没被人提起。

然而,实践证明,林璎设计越战纪念墙获得了巨大成功。自越战纪念墙建成以来,这里成了美国的靖国神社,每年来此凭吊的人多于近在咫尺的华盛顿纪念碑和林肯纪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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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参观者无不动容。照片上这位女士蹲在墙边,独自饮泣。很可能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或者其他什么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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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中学生看来是有备而来,找到自己亲人的名字,一个劲儿猛拓,要把拓片带回去留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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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帮学生的认真劲儿,我估摸着都是越战伤亡人员子弟,专程跑到首都来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

如果说,高耸入云的纪念碑意在弘扬革命精神,彰显英雄业绩,那么,俯伏在地的越战纪念墙则架起了阴阳两界之间的桥梁。无论宗教,政治信仰如何,人们都可以在这面静谧的墙边同死者进行各种形式的交流。

想想看,二战结束后,美国一跃成了超级大国。战后国内经济形势大好,老百姓安居乐业。好好在自家过日子不就得了嘛。可是,为了所谓的“遏制共产主义扩张,”一百六十多万美国青年先后被送到越南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从法国人在奠边府失败后,美国人就接手跟越共打,打了那么多年,也没打出什么名堂。还是尼克松心眼儿活泛,当上总统后,一看这形势,不对劲啊!赶紧派基辛格跟黎德寿谈判,给个台阶,咱就撤兵。

越战虽然结束了,五万八千多名美国军人却没能活着回家。当您站在这堵黑墙面前,摸着墙上死者的名字,心里总会感到沉甸甸的。死了这么多人,战争的目的达到了吗?共产主义不但没被遏制住,还让越共把整个越南给统一了。那越共呢,建设共产主义天堂的工程还没大规模动工,又变主意了,实行改革开放,回过头搞起了资本主义,一觉回到解放前了。您说当初为意识形态而战,为劳什子主义献身,值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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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战对美国朝野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越战纪念墙的主要功能是在提醒人们时刻不要忘记这场灾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越战纪念碑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大多数人的意愿。这里没有征服的荣耀,只有死难的悲哀。如果您有机会到纪念墙边站站,面对令人目眩的人名,感受一下那里的凝重气氛,我想,您会重新审视人类之间的战争。

碧血丹心 发表评论于
好文章。战争永远是残酷的。很难用简单的对与错来评价越战,韩战。有反思,才会有进步。
DUMARTINI 发表评论于
好文!很明显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文笔相当含蓄..
牛奶瓶 发表评论于
写得好,是有深度。怎么不贴到走廊来?我是从韩战那文才追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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