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秦德茂进来的那间房屋,一样的人物,一样的摆设,只是坐在屋中央木凳上的人换了,是个四十出头油头粉面的男子,抽着烟,翘着二郎腿,还一颠一颠的颤。
“ 萨道庸,是你吗?”李懋问到。
“ 你们通知谁来了?既然来了,就是那个你们通知的人,应该就是我吧。”
“ 你们柴老总出事的那晚,你在哪里?”李懋单刀直入,不理会对方的调侃。
“ 在家里,床上,有老婆为证。”
“ 那证据没说服力。”
“ 好!我给你个铁的证据。那晚我和我老婆干了那事,我射了一精,精子在子宫里可残留二周。你们可以提取化验,为了证明自己无辜,我就出卖我老婆了!”
“ 那只是一时三刻,或者只是三分五秒的事,说明不了一晚上的事实。”
萨道庸“ 蹭 ”一下站起来,
“ 嘿!公安同志,您忒过份了耶!忒小看人了耶!”他激奋地脸发红,捏着烟的手乱颤。做纪录的女警员脸上也微微泛红。
“ 激动什么?有话慢慢说吗!坐下,坐下。”李懋丝纹不动,拿手里的笔指着木凳说。萨道庸冷静下来,回头看看木凳,犹豫片刻又坐下了。他扔了烟屁股,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又抽出一枝烟,燃上猛吸了两口,吐出浓浓的烟雾。他似乎从烟雾里看见什么,“ 蹭”一下又猛窜起来。
“ 我说,公安同志,您大概不明白我和柴家是什么关系吧?咱家两代给柴家开
车代办杂事,咱爸,萨克祈,给柴老开了四十多年车,柴老坐别人的车头就晕血压升高;我现在给柴家老四开车,咱是柴家的忠臣,两代人啊!咱祖宗也是满州鞑斡尔贵族,被人伺候过,见过世面;败落了,也知道怎么伺候主子,哪象眼下,都没个章法。尔况我虽然是个开车听差的,活得还挺滋。咱爸退休了,享受处级待遇;咱妈,老佛婆一个,介日里烧香拜佛广结善缘,心广体胖越长越象观世音咧;咱媳妇,在红旗幼儿园工作,知道吗,那里烧饭浇水的都是科处级!那里的小孩,老子一个比一个大,个个是红旗下的蛋。就我这平民的儿子,咱那宝贝蛋儿萨海云,托柴家的福也给捣鼓进去了。您说,公安同志,我会干黑灯瞎火的事吗?放着福不享,我这不是二勺子二百五犯神经吗?”萨道庸越说越激动,嘴角泛出白沫,唾沫子星飞。
连着几次下马威失灵,李懋觉着自己那套一威二吓三哄的手法对这些人不管用,他索性耐心地听着。对方一气说完了,他才又开口,
“ 知情不报也算同谋。杀人不一定自己拿刀吗!你和柴老四这么近乎就不知道一点蛛丝马迹?你们秦副总都交代了,除了犯法的,什么买卖都做。这就有犯法的因素在里面。我问你,一个月前,晚上,“君再来”酒吧,柴老四和一男的;还有,歪脖子胡同那家羊肉馆子,那老板,你能不知道?”
萨道庸放下搁着的二郎腿,在凳腿上揿灭了烟头,脸色凝重,
“ 您这一问我真得好好想想,同谋罪我可担当不起。”他手指在太阳穴揉搓,苦苦思索。“ 叭”!他大腿一拍,站了起来。
“ 有了!咱一件件来。先说君再来,那地方花天酒地的,咱就记得,是有一晚上老四请客,对方是他中学同学,铁哥们,多年没联系了。那人自己开家车铺,车玩得比咱好。具体谈啥咱就不知道了。那家羊肉馆子么,当初老四换着玩法,想开个小酒馆图清静,找来找去觉得那地块不错,就联系上了呀。事虽没成可也没结啥梁子呀!”
“ 行了。听说柴老四从不管公司的事?”
“ 确实。他不管,也不关心。”
“ 总是有什么原因吧?”
“ 没啥原因。就是觉着没劲。”
“ 那是理由吗?”
“ 就是。这是大人脾气。公安同志吶,我是倚着大树的人,看得多啦!大人就是和小民不一样,古怪脾气多。这人生啊,能靠着大树乘凉最好,千万别做大树!老四落得这个下场,我心里真难受,他是好人,大好人啊!”
“ 行了。没什么新鲜的啦?柴老四出事前半月,突然失踪,有这回事吗?”
“ 有。但谈不上失踪,更别说突然。老四那种人,来去自由踪影飘浮,象天山大侠一样。三两天不见,突然坐在你面前,吓你一大跳!”
“ 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 这次据说老四是去了南方,走时静悄悄地没声张。”
“ 南方?概念太大,说具体点。还有,去干啥了?”
“ 公安同志,说真话,我一概不知。咱听差的,主子不说,绝不过问,这是规矩。”
“ 倒真是忠臣呵!现在就缺你这号人呢!哼哼……”
“ 过奖,过奖……”
“ 说!你是听柴老四的还是听政府的?”李懋拍一下桌子“啪”,突然变脸。
“ 平日里听柴家的,今个听您的。”萨道庸站起来恭恭敬敬。
“ 说吧。”
“ 公安同志,说实话,老四这次出事,我心里头就一直纳闷:谁想害、敢害咱老四?!我就寻思着这案子绝不寻常!或许静虚道人知道一点情况,这阵子老四和他走得近乎。”
“ 谁?”
“ 静虚啊,你们不知道?没听说过?可见你们是真忙,案子太多!静虚啊,当代刘伯温,人称刘半温!”
“ 记下来!”李懋对女警员说。
“ 还有,我想起来了!老四从南方回来,身边跟着一人。那人獐头鼠目的,还蹶着腿,走路一拐一拐的。没几天,老四就出了事!而且老四从南方回来后象中了魔,神魂颠倒的。对,对啦,就是他,那瘸小子!他脱不了干系!好了,我算立了一大功!公安同志,快派人去抓吧!”
“ 人呢?在哪里?”
“ 在老四家住了一宿,就不见了……”
“ 你不是在玩我们吧?”李懋巴掌在桌上一拍。
歌剧院的支部办公室,李懋和几个象是干部模样的男女坐着闲聊,他们在等着见著名歌唱家英枚。
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进来,她穿着华贵气质高雅,高根鞋走在地上发出“笃笃”声响,一板一眼。她一进了门,屋里“唰”地静下来。
“ 来啦。这是民警李同志,有事要问你。”书记打破沉寂,介绍李懋。
英枚点点头,态度冷漠。众人起身要走。
“ 别走。平日里都想着法儿看热闹,今天公安局的人来了,就是问风花雪月男女情事来着,都坐着听笑话吧,我不在乎!”英玫说。于是众人又坐下。
“ 英枚女士,你大概知道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李懋小心说话。
“ 我知道。”英枚态度配合。她从精美的提包里取出一条丝质手绢,有所准备地捏在手里。
“ 是为柴戎荣的事。”
英枚的眼圈红了。
“ 你们来,是想知道我和戎荣的关系,还是想知道是谁害得戎荣?”
李懋笑笑,不置可否。从专业角度讲,这是同一个问题。英枚领会了意思。
“ 我和柴戎荣是来世夫妻现世知交。我爱戎荣,我等他一辈子。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了解他。有钱有势算得了什么!戎荣活得痛苦,有谁知道?同床异梦的夫妻还不是形同路人?那个李曼,你一定知道她的,是她害得戎荣!”
“ 怎么害得呢?”李懋问。
“ 怎么害得?!她有几个男朋友,争风吃醋。她和姓刘的,有名的花花公子,最热乎,哪里热闹去哪里,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们!还经常带他去家里。戎荣都知道,是他告诉的我。李曼是引狼入室,说不定还是同谋。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想着踹掉戎荣呢!”
“ 有什么证据呢?”
“ 证据?我的直觉就是证据。”
李懋又笑笑。
“ 不相信?是的,你们有你们的方法,一定要人证物证,时间地点齐全。唉!”英枚叹气。
“ 柴戎荣被害以后你们见过面没有?”
“ 当然。在医院我陪了他两天两夜,戎荣谁也不见。”英枚露出自豪。
“ 那么他说了谁是凶手?”
“ 戎荣不说,我也不问,我们都不谈这事。可我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英枚的眼神越过众人,穿越了屋子,在空中遨游,泪光闪烁。
李懋心有所思,停止追问,等待英枚回过神来。
英枚用手绢擦眼,又擦擦鼻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 我现在是有名有利,在风头上呢,有多少人追我;我妈在国外也等着我。可我就是傻了心眼爱戎荣。现世夫妻不定是幸福,约好了做来世夫妻,那一定幸福。说出来没人信,我和戎荣至今没那回事。我这么撑着活在世上,多亏了爹妈给我一副好嗓子,不然早给踩扁了。”英枚的眼眶又红了,兴奋地说着,见大家都在专神听,便猛然住了口。
“ 既然你和柴戎荣是这么个关系,再想想,除了刚才说得,是否还有其它线索?”
“ 说了也白说,我都是凭直觉……”
“ 什么?”
“ 远走高飞,远走高飞呀。”英枚的眼神又穿越时空,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