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

          儿子十四岁,个子比我高半头。每次跟我说话时,我需“仰视可见”。有时想亲近他,他一步迈出去好远。于是特别的怀念他小时候的摸样,他小时候的故事。

 

           想起生他那天把他抱来给我看,我撑着虚弱的身子看他,是一个西葫芦一样的头,头顶是厚厚的胎脂,红红的脸,紧闭的眼睛,张一张没牙的嘴-----根本不是我心中的美丽宝宝的模样。于是无力的躺回床里,心里却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细若游丝却坚韧有力的牵挂,就在这一瞬间从心底生长出来,于是,无论想起想不起,这种牵挂从未消失过。

 

           又想起他能站着却不能走路的那时候,大概是一岁左右,我和先生把他放在电车站牌下,我们跑到马路的那端给他照像。他不能走,只能那么站着。旁边人来人往,更显得他小的可笑。他也不害怕,把两只手斜插在帽杉的兜里,大人一样等着车来。外婆在远处大叫说,你们俩,欺负我们小呀,怎么能把我们一个人放在站台上?

 

          后来他慢慢长大,生命力也强壮了许多。到加拿大后,他先进了欢迎班。欢迎班就是小小联合国,孩子们来自世界各地,在一起学法语。他的同桌是个白孩子,到现在我们也没搞清那孩子的族裔和祖国,他们却能和睦相处,居然还交上了朋友。有一天午休我到学校去看他,见他俩站在操场的一角,笑,然后用手比划,突然那白孩子跑了,跑几步回头对儿子笑,儿子就赶过去,两个人就嬉笑在一处。

 

           所有这一切,我都没有像片留在手里,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用眼睛把他们摄在心底。

 

           真正的相片,其实是心灵的底片呀!就象我想起与丈夫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双明亮的双眼,想起他把衣领竖起来,一只手推着那辆宝蓝色的自行车,想起他在风中吹起的头发,朝气蓬勃而青春勃发。二十几岁时我们相逢,如今结婚二十年了,二十年,我们能留下几张照片呢?那许多珍贵而难得的时光,都是悄然消失在流逝的岁月深处,是没有照像机可以拍摄的。

 

       于是明白了岁月之所以珍贵,明白了为什么白头偕老之难,明白了旧雨新知,明白了谁有权利对某个人说,你年轻时如何如何。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权利,只有在风雨路上患难与共的人,才可能满怀沧桑的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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