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玩狗-----往事追忆(12)
润涛阎
3-26-05
(一)
1969年的冬天十分寒冷,北风呼叫起来跟狼嚎一样。风刀锐利,嗖的一下感觉自己的耳朵没了。冻僵了的手指已经失去了手感,摸不出自己的耳朵是否还在。也不知是“眼离”还是真的,干瘪瘪的树干上能看到风刮出来的灯笼。这转圈运动着的“风灯笼”大白天十分吓人。恩格斯说“生命是蛋白质的存在方式”未必当真;但润涛阎说“运动是风的存在方式”绝对当真。
我顶风走了一段路就跑会了家。想拉上弟弟跟着我去大姨妈家。弟弟刚一出门一股寒风把他的嘴睹个严严实实。他想打退堂鼓。“去吧,你跟哥就个伴。”听到妈的话他硬着头皮跟我上路了。
我走在他的前边帮他挡挡风,哥俩连跑带颠挣扎着进了城关镇的南关。似狼一样嚎叫的风可怕,没想到比狼风更可怕的竟然是疯狗。
脸对付不了尖刻的风刀,我俩只好倒退着走。只听到“呜”的一声,我的左腿就被一条棕色黑狗给叼住了。那声音非常低沉,不象是狗吠,倒象是牛吃草时的喘气声。幸亏我妈给我做的棉裤裤腿粗而且里边放的棉花多,我的腿没被狗咬住。我此时感受到了“咬人的狗不叫,叫唤的狗不咬”的格言千真万确。
看着它呲牙咧嘴叼着我的棉裤腿不放,我大喊起来。因为我是走在公家的路上,狗的主人听到我的喊叫就会出来把它唤回。到路上咬人的狗不是疯狗就是傻狗。那年头狗跟人学,不疯既傻。
我的喊叫没有惊动院子里的主人。可能是因为北风太大,北面的房子里听不到也许狗的主人抓革命去了。我突如其来的喊叫使倒着走的弟弟立刻回头,他一看我的腿已经被狗咬上了,便啊了一声。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把狗吓跑,后悔没有带上我的火枪。
弟弟见状镇静了下来,跑到路边拾起一块砖头就朝狗的头上砸去。这一砖头太猛了,那条疯狗给砸得晕头转向,便放开了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后朝北边院子里逃窜了。直到我们走开还能听到它的惨叫声。院子里一直没有人出来,不然说不定我们还会挨主人一顿揍。想到这里,我俩撒丫子一气跑到了三表哥家。
(二)
我们那种仓皇逃跑的狼狈相,一眼就被三表哥给看透了。“挨狗咬了?还是让流氓给打了?”他严肃地问我。谁能不狼狈?想到当年孔圣人周游列国时也有狼狈的时候,也就故做镇静地告诉他没什么大事。被别人同情本身就说明自己的无能。越是吃糠咽菜时越要喊“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至于“好起来”之前是什么样子您就管不着了。这点政治觉悟俺还是有的。
“走!”三表哥一声大吼便拉着我俩走回头路了。
一路上三表哥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们收拾凶狗的诀窍,听起来着实让我们哥俩难以置信。有火枪在手,别说狗了,豺狼也不怕。要是赤手空拳,人怎么能对付得了疯狗?
看着我们连点头称是的勇气都没有,表哥伤心透了。“本来是想把绝招教给你就让你练练,看样子我只好亲自出手了。”他对我说这些时流露出来的表情不仅仅是对我有失望的涵义,而且有鄙夷的成分。
还没到南关东头那条狗的家,突然一声狗吠从天而降,十分刺耳。情绪低沉的表哥立刻精神振奋起来,他要亲自表演一下“痞子收拾凶狗”第九出现代样板戏给我俩看。
我听到狗叫声回头看了一下。幸亏是来看三表哥表演的,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了。没有猎枪在手,这不白吃亏吗?男子汉大丈夫与人斗其乐无穷,跟傻狗叫什么真?
我们哥俩把眼睛睁大到上下眼皮的距离超过了左右眼角的长度,仔细看着表哥如何赤手空拳对付疯狗。按照表哥的嘱咐,每一个细节都十分重要。一旦有闪失,那结果就不是人收拾狗,而是狗收拾人了。
他佯装怕狗,边碎步逃跑边不时回头瞄一眼狗与他的距离。如同他给我们上的理论课,那狗果真上当追他而去。这条黑狗魁梧高大,要是立起来可能有一米六零。待到狗追上他把嘴张大要咬下去的一霎那,他立刻伸手。此时的狗满脑子只想目标---人的大腿,对眼前伸出来的两只手不知是不屑一顾还是根本就没有经验不知如何是好,反正它对这两只大手置之不理而径直朝表哥大腿咬下去。
说时迟,那是快。待张开的狗嘴还未咬上目标,表哥的两只手早已一上一下把狗嘴的上下两片嘴巴给卡住了。他的左手攥住了狗的下巴,右手攥住了狗嘴的上巴。用力一撇,狗的下巴就给掰下来了。
他不慌不忙地松了手,可那狗还在梦中一样,继续想咬下去。三表哥这时用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狗的头发,脸上刚才杀气腾腾的表情立刻阴转晴。此时的狗不知是无法忍受敌人的抚摸还是疼痛不堪,无声无息的朝原路猛跑。
我和弟弟惊呆了,待狗跑回了院子我俩依然象两根木头一样立在那里发呆。
(三)
回他家的路上三表哥问我这绝招如何。我反问他这条黑狗掰断了的下巴还能不能长好。他告诉我说其实那狗的下巴没掰断,只是脱了臼。它的主人要是懂得,把它的下巴给挂上去就成了。要是不懂呢,那就等着饿死了。
三表哥还是问我这诀窍是否学到了家。我无言以对,只是搪塞说我的手没那么有力气,小狗倒可能办得到。他立刻告诉我说:“你那胳膊的力量能搬动几十斤,而狗的嘴巴肌肉根本就没有十斤的力量。五岁小孩手臂的力量也比狗嘴巴那点肌肉强得多。”
在我半信半疑之际他接着说:“关键有三点:一是你要佯装怕它,不然你没机会掰它的下巴。二是时间,千万别下手太早。下手晚了没关系。即使它咬住了你的腿,你照样能把它的下巴掰下来。三是用手抠住狗嘴巴的上膛,而非牙齿。狗的下牙不锋利但前边的上牙非常锋利。”
我慢慢消化着三表哥的每一句言辞和其中的哲理。狗的嘴巴跟狼嘴是一样的,怎么没听说过赤手空拳掰狼嘴的英雄事迹?
忽然又听到狗叫声。我此时还是害怕,不是怕狗,而是怕三表哥让我做示范。但见痞子听到狗叫声并未看我,而是象吸毒者见到毒品一样的喜悦与激动。他告诉我说他要换个玩法再露一手。我听后跟弟弟四目相对,有看完一部电影又来了片子一样的激动。
(四)
从左边窜上来一条红毛狗,它看我们惧它而逃便肆无忌惮地追了上来。按照表哥的示意,我们假装害怕逃跑。弟弟跑在最前边,我紧紧跟在他后面。红狗就朝跑在最后面的痞子咬了下去。
待我回头看时,三表哥已经用两只大手把红狗的上下嘴巴给攥在一起了。我立刻走回去看他的表演。那红狗还站在地上,四条腿使劲往后退。表哥命令我把他的鞋带解下来。然后他用鞋带把狗嘴上下使劲缠了两圈。然后边指点我边麻利地把鞋带在狗的左右两个獠牙上绕过去后打个结,这样它用爪子也没法把鞋带解开了。
正当三表哥要放封了口的红狗时,疯狂挣扎着的它用抬起来的一只爪子划破了表哥的衣袖。表哥突然火冒三丈。他站直了身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凭两只大手攥住狗的长嘴巴一下子把红狗给抡了起来。
但见那红狗四蹄朝天躺在痞子的后背,痞子又把它抡圆了朝墙角摔去。红狗从痞子的头上呈弧形飞了出去,它的党中央刚好摔在墙角上。它打了一个滚然后东倒西歪地跑掉了。因为嘴巴被鞋带封得严严实实,它对痞子给它的惩罚一点也没报怨。我后来猜想那条公狗虽然死不了,但坚硬锋利的墙角肯定给它做了绝育。
我们哥俩看得眼花缭乱,有时激动,有时呆滞。原来玩狗还有两种玩法,要么掰下巴要么封口。想起不知有多少无辜者被它们咬伤,对它们的同情心也荡然无存了。
三表哥问我学会没有,我连连点头。考虑到理论上彻底解决了如何收拾疯狗的问题,用不着实践反复检验了。我从此学到了有用的本领:见了狗不怕、不跑,这样,狗就不敢上前了。最后他又问我:“你说为什么我能收拾疯狗?”我心里有答案:“因为你是个痞子。”但此话我无法说出。他看我无言以对,便指点迷津:“狗最嚣张的是它的嘴巴,而嘴巴恰恰是它的薄弱之处。把狗嘴给它做了,它就是个废物了。”
(五)
这次回国跟弟弟打听三表哥的近况时,两人异口同声提起了掰狗嘴那码事。我趁机问他这么多年是否亲自示范过掰狗嘴或给狗嘴封口,他漫不经心地把一根烟放在口中。点着火吸了一口,他慢条斯理地说三表哥那痞子生不逢时,好端端一个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英雄给废了。我接着说,是啊是啊,他要是生在1893年12月26日,不管是咬人的疯狗还是被疯狗咬的人下场就更惨了。我趁机给他讲了狗的生物学:
狗的祖先是狼,但自从成为人的宠物,便成了人的最亲密战友了。毫无疑问,狗与人有手足之情。只是这“人”必须是狗的主子。对待主子不认同的旁人,狗还保留着狼的天性。对主子肉麻的献媚和对旁人无情的嚎咬,这一严重的性格分裂构成了“狗性”的重要组成部分。经历过文革的人都知道有的人性格酷似狗,遗传学家们至今搞不懂猴子在进化成人之前是不是先在狗那里绕了个弯。但有一点科学家们达到了共识:“人格分裂症”是对狗的返祖现象。
弟弟对我的长篇大论不感兴趣,提议到外面看雪景。北国风光,万里雪飘。面对迷人的景色,心情十分舒畅。随着时光的流逝,往事里那些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疯狗、傻狗们早已不知去向了,让人有沧海桑田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