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杂谈】十里洋场歌未央：新上海滩

二十几年前香港TVB无线的经典剧，又翻出来重拍。导演是大陆的高希希。

对于翻拍剧，向来不敢期望太多。[射雕英雄传]和[京华烟云]恐怕都是前车之鉴的
例子。前者的选角失误就不必再敷语了: 后者最大的败笔，倒还不是让赵薇出演姚
木兰，而是编剧本身促狭庸俗的笔力，令原著中儒雅端厚的气质荡然无存。

所以看[新上海滩]，更多的，不过是藉着新版吉光片羽的零落片段，去追念一下老
版的风华绝代罢了。

三十年代，发哥版的许文强，白围巾，黑风衣，纵横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呼风唤雨，
所处披靡。黑帮枪战片，发哥演到了骨髓里，无人能及。后来去了好莱坞，却一直
姿态黯淡，举手投足里再汹涌不出当年锐利的光芒。

知道一个人最好的已经绽放过了。而有幸由我们那一代人珍藏。

偶尔会在娱乐版上瞥见他的照片，已经是身材略略臃肿的暮年男子，蓄了胡须，由
不得时间转个弯，就此沧桑下去。还是会刻意去捕捉他脸上那个招牌的神情：狡狡
的镇定自若的笑容里，不经意掘露出的一丝苦涩，充满诱惑。许多年里都没有改变
过。心里会小小的温暖一下。知道他从未离去。

新版的许文强，由当红小生黄晓明来演。黄晓明的感官极美，他黑西装，黑礼帽的
俊朗外形，与陈数袅袅烟动的三十年代旗袍装，成为这部戏里造型上的两大亮点。
大量正面，侧面的特写镜头，都象滚滚沸沸海报上的一样完美，可惜忧郁的诠释过
于单一，脸上薄薄的剑峰，残存的犹疑不决，都不足以形成锋芒出鞘的霸气。内心
戏馈乏，要靠屡屡抽烟的动作来不断掩饰与维持下去。比如旧情人方艳茹为他挡暗
枪死在他怀里的一场戏，人生是这样的沧然无情的，该有许多种情绪交织混杂，在
内里暗涌，等待一个极为层次分明的演绎。黄晓明却惘然不顾，一味精美的叼着烟。
颇为冷静的盯着镜头一带而过。

部分的表演，与情节分割，渐渐的变成了对一个姿态的精心维护。
太拘谨于形象，所以演不出发哥一拔枪里的嚣张与果决，狠狠的杀气。发哥的潇洒，
不是面子上的。是骨子里的。

老版里的许文强，是亦正亦邪的一代枭雄，在军阀混战，商会林立的浑浊的人生夹
缝里，有挣扎，有退让，有身不由己的沉沦。新版的许文强，一味要塑造出一个不
争清风，完美的民族主义英雄。风起云涌的上海滩，龙争虎斗，这样纯粹的人性总
令人觉得失真失实。果然，到了后半部，许文强在香港遭灭门之灾后，到上海滩追
杀冯敬尧，整部戏俨然猝变成了一场个人名义上的复仇。

许文强和冯程程之间的爱情，曾经是旧上海的上空，最美好的一场烟花。
这部戏，黄晓明花了太多的精力在造型的修饰上，完全分不出身来主导感情戏。而
冯程程的扮演者孙俪，是所有演员里最大的败笔。冯程程是上海滩第一大亨的女儿，
北平名校的毕业生，当年赵雅芝版的冯程程，是端庄优雅里淡淡呵护着坚韧的大家
闺秀。到了孙俪版，却变成了绕着手绢，刁蛮任性，小镇暴发户里出来的小家碧玉，
除了逛逛街，去美华戏院里看看新片子，长达四十二集的戏里，她一直无事可做。


旧版里的雪中漫步，发哥一把油纸伞轻轻举过去，两个人都不说话，画面里却是溢
满了的温情久定。新版里面，现代的黄埔江大桥下，黄晓明和孙俪隔得远远的，象
是在两处分别戏水的鸭子，被不幸赶到了同一个镜头下，很不情愿的临时搭个架，
各怀心事。连看的人，都觉得颇为兴趣索然。

几场重头感情戏，孙俪全都未演到位。比如许文强约会失了约，与许文强黯然诀别
上海，她都是一例气得嘟嘟小嘴巴，情感上的轻重缓急，没有任何层次上的区别演
绎。

感情戏演到熟捻出彩的，是演方艳茹的陈数。一个女子，为了生计或其它，一步一
步沦陷在风月场里，麻木是渐渐散开的，悲哀也不会来得那样尖锐刺骨。可是意外
的，遇见了旧情人，那些旧欢如梦，突然残忍到清白可辨，无比强烈的与她对恃。
她所有现时的屈辱才更加快速的堕落下去，无处可藏。深深浅浅的挣扎，于是被一
点点呼唤出来。

而旧情人身边，早就有了心爱的人。她的哀怨里，不得不充满了绝望的节制力，知
道那些残存的，微微喘动着的爱恋，是永远不能到达彼岸的。

陈数的眼神很好。微微的涟漪里牵动出许多暗涌的细节。

有一场戏，是方艳茹失势后，又遭九叔侮辱胁迫。冯敬尧的客厅里，她起身告辞。
眼眶里有一点泪，又努力的想要挣出一点不失面子的笑容，面貌里的浮沉，就是不
断苍凉下去的内心写照。许文强从远远的茶几的那一面站起来。两个人目光里的对
恃，短短的几秒，却都是无处可逃的爱恋。那样犀利，却以绝望的姿态。

无法忘怀。

陈数是个好演员，她完全带动起了黄晓明的感情戏，收放自如。而饰演冯程程的孙
俪，一直茫然无助的坐在沙发上，到仿佛是个局外人。如果不是导演安排方艳茹在
二十几集里死掉，这部戏的女主角与女配角，应该是要轮盘大换一下的。

陈数演绎下的上海滩第一交际花，如果说有什么明显的缺陷。那大概是，哀怨有余，
八面玲珑不足。一个周旋在政商名流之间的女人，到底是要有些手腕，也是要十足
世故的。

这部戏里，演技功底最好的，是演冯敬尧的李雪健。到底是老戏骨，敢将从前刘丹
版的冯敬尧彻底翻盘，重新演绎。浑浊的喉音里，声线的长短薄厚，都拿捏到分寸
得当，不跌不失。

异军突起的是演丁力的黄海波。虽然有些表演略微分寸过火，却还是独自开创出另
一番可圈可点的局面。黄海波的外形条件一般，在黄晓明帅气的逼压下，是很有可
能被淹没下去的。但是纵观全剧，黄海波一直不卑不亢，稳稳对阵。很欣赏这样的
人。在强大面前可以，也懂得如何稳住阵脚。

全剧的结构，前松后紧。前剧九叔与金胖子的争斗戏太冗长，许文强与方艳茹的对
手戏，大大超过了他与主角冯程程的，很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后半部分许逃到香
港，几个月之内，就和一个茶楼小妹结了婚，也十分悖逆常理。

花了一点时间，看过了新版的[上海滩]，但心里怀念的却是老版的。

在记忆的上空，它们是永远不会坠落的烟花。久久。在遥不可及的岁月里，想念是
一部老时光机。不断倒退闪过的丛林深处，是我们细数前尘般的一章章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