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活(下之上,NR17)

吃午饭的时候,大李碰上了段红钢。段红钢显然已经忘了那天摔车的事情。一见大李,马上一副同命相怜的样子发起了牢骚,“操,愣让咱哥们干一个铁匠,真没劲”。大李赶紧劝他,干什么不是干啊,要不你插队去? 你会唱那苏联歌《山茶树》吧,那里面不是有这么一句词吗?吹动了青年镟工和铁匠的头发。那镟工就是车工,铁匠就是咱们锻工。起码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咱们锻工最起码和车工是一个档次的,第二,女孩们找对象,优先考虑的是车工和锻工。一席话,说得段红钢哈哈大笑。

大李在工厂呆了几个星期,许多事情经由不同的渠道陆陆续续的传到了耳朵里。先说这分工种的事,原来那些分到好工种的,都是家里有路子的人,什么技术科,绘图室,再往下是钳工铣工磨工车工刨工锻工。难怪有些人在开会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李没路子,只好认了。

而那个段红钢,又有路子,还是学校的团支部书记,却没分到什么好工种。原因是他的师傅郑玉生,是个复原军人,又是车间党支部委员,还是个五级工,一定要带个出色的徒弟,就硬把段红钢拨给了自己。看着段红钢不安心的样子,一阵思想工作,加上许愿一定毫无保留的教他,让他两年就能出徒,才把段红钢给安抚下来了。

至于大李自己的师傅,传闻可就太多了。师傅叫赵国华,可人家背地里都教他赵老八,或者八级钳工。刚开始大李还以为他真的是八级钳工呢,后来才知道,他师傅是个孤儿,年幼时流浪街头,当过扒手,偷过钱包,八级钳工是人们对小偷的另一种称呼,意思是说小偷的手就象钳子一样,可以把钱包从别人的口袋里夹出来。多年以后,大李和师傅成了莫逆之交,有一次趁他高兴时问过他,师傅告诉他确有此事,当小偷时被他的小偷师傅逼着练过用食指和中指从水里夹肥皂,作案时用拇指将口袋撑开,食指中指伸进去,夹住钱包往外一缩,屡屡得手,要是没练过,钱包往往在半路就掉了下来。不过这种绝活还是不会的好,千万别练。

大李心说以前只在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看到过,那个拉兹把别人的首饰盒撞到地上,捡起来又还给别人,就这么一撞一捡,首饰盒里的首饰就给偷了出来,大李至今也不明白,那首饰究竟是在盒子掉到地上那一刹那,还是在被检起来的一刹那被偷出来的。大李总觉得那是电影瞎编的,听师傅这么一说,才相信各行真的都有绝活。

(以下内容涉及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以及吃佛,拍婆,溜门,撬锁,故删去886字,并向首创者文化走廊的赤脚大仙致谢)

师傅劳教释放后,被分到这个工厂。刘主任和一些老工人把他当成亲儿子,从生活到技术,手把手的教他,让他改邪归了正。按技术说,绝对有五级工不止,不光是锻工的话干得好,厂里其他的工种也都能拿得起来,可就是因为有那么一段历史,加上同行郑玉生一直用阶级斗争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俩人虽然工龄差不多,可郑玉生早早就是五级了,赵国华还是个三级工。还有,赵师傅的右手手指短了一节,有人说他是为了以后再也不偷了和切指明誓,而他自己说是干活不小心压断了。

工厂里的老师傅,差不多人人都有几手绝活。那个管调度的姓尹的女师傅,就是个牛人。一个工件的图纸下到车间,从毛料做成合格的工件,要经过多道工序。比如说这么个东西,一个圆柱体,像个罐头似的,上面再加个方块,方块上面再有个燕尾槽,最后光洁度是9。不算复杂吧。可做起来,你要先在车床上把圆柱体车成规定的直径,再到铣床上铣出那个方块,再拿到刨床上刨出燕尾槽来,再到磨床上磨出需要的光洁度来。一个零件作下来,就在车间的各个机床上都跑了一圈(那时没有数控铣床,没有CNC)。尹师傅就是负责规定每道工序要花多少时间。说来邪了,只要你不出错,按照规矩来,最后一定是比她给你的时间早十五分钟左右完成。谁要是嫌她给的工时少,想多要点,她回你一句,怎么样,要不要我来替你做,那人保证就不敢吱声了。因为十有八九,尹师傅会提前很大一段时间做完。

可尹师傅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这要看碰上谁了。大李正式学徒的第二个星期就赶上了。

大厂房要装十个大排风扇,排风扇向外的出口处要包一个圆桶形的护圈。可巧那天电焊工生病,刘主任知道赵师傅也会电焊,就让尹师傅把这活派给了赵师傅。尹师傅估计了一子,一个风扇装一个圆桶,差不多一个小时,再加上领料准备,差不多一共10个小时。

赵师傅接到加工单后,就对大李说,跟我去看看。站在大排风扇前他问大李,你看这活怎么干?大李想了想说,先焊个比风扇大一点的圆筒,把风扇套进去,然后打几个洞,用螺丝拧上。赵师傅说,我看尹师傅也是这么算工时的,那多麻烦,咱今天给她换个法子干这活。你先拿卷尺量一下风扇外圆的周长。

大李问,要不要留出点余量。赵师傅说了句,一点余量也甭留,宁小勿大。等大李量好,就拿着尺寸去扳金工那里下料,然后拉着十块切好的大铁皮来到电焊机旁。两个人戴上手套和防护面具,师傅让大李把铁皮两头对起来,差不多就是个圆桶。他往电焊枪里夹了根焊条,和大李说,你扶着点,不让你摘面具不要摘。然后冲着铁皮的结合部一点,刺啦一个火花,再往下一点,又是一个火花,连着点了三下,铁皮两头就被这三点焊在了一起。接着,他拿着电焊枪顺着接缝,从上到下,慢慢的滑下来,火花刺啦刺啦的跳动,透过面具上的墨镜,可以看到暗红色的焊纹像波一样浪在延伸。等到火花停了,师傅让大李摘下面具看,一条平滑均匀,宽窄适度的焊纹,把铁皮两端结结实实的焊在了一起。不到十分钟,一个圆护圈已经做好了。

赵师傅接着一口气焊了七个,看看表,还不到十点,就对大李说,剩下的三个你来练练吧,我去抽支烟。不过千万不要被电弧打着眼睛,否则我可没地儿给你找人奶去。

大李问找人奶干什么。赵师傅告诉他,电焊工里流传着一个偏方。如果电焊时不小心被电弧刺伤了眼睛,会又红又肿又疼,晚上都睡不了觉,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隔一会儿滴上几滴人奶,可以帮助消肿止痛。当初,他的眼睛就被刺伤过,还是大李的妈妈连夜帮他找的人奶。大李这时心里才明白,师傅嘴上不说,心里全知道,连自己是谁的儿子,怎么来的都清楚。

大李拿起焊枪,学着师傅的样子,往铁皮上点过去,谁知电弧一闪,整根焊条焊在铁皮上,动弹不得,费了好大劲才给撅下来。再焊,还是那样,等师傅抽完烟回来,铁皮上疙疙瘩瘩,连一半都没焊上,地上倒是扔着七八根焊条头了。

赵师傅告诉他,这焊条不能紧贴着铁皮,要轻轻的搭着,留着一点点距离,稳稳的往后拖。大李照着试了一下,果然大有长进。等到焊最后一个时,已经有模有样的了。大李心说,刘主任说的真不错,师傅随便教个窍门,就够徒弟自己琢磨半年的。

等到要把风扇往焊好的护圈里放时,大李发现由于没留余量,风扇和护圈的直径一样大,怎么放都放不进去。只见师傅似乎早就知道要发生这事似的,不慌不忙,拿来一盏喷灯,点燃之后,用喷出的烈焰照着护圈烧了一圈,等到护圈边上烧的红里透白了,对大李说,你现在放吧。大李抬起风扇往里一放,不费吹灰之力,风扇就顺顺溜溜的进了护圈。过了一会儿,护圈冷却下来,紧紧的箍住了风扇,任凭你怎么拽,怎么敲打,都不会下来。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原定一天多的活,就已经干完了。大李打心眼里服了,心说跟着这样的师傅学手艺,还怕学不到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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