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属于另一个时代 —— 《太阳》的风波

我说,每个人都属于另一个时代,是针对中国这个范围来说的。事实上如果一般性地说,应该认为,每个人都属于一个不同的文化圈子。

这个文化圈子,决定了你对一个事物的看法和理解。这就是说,即使是同一个客观事物,来自不同文化圈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看过美国单口相声的人一定会觉得很纳闷,那些故事一点都不好笑啊。若是同样的内容翻译为中文,估计能气死郭德纲兄弟。

但老外就笑个前仰后合。

这就是区别。

比如《太阳》中的《梭罗河》,来自那个年代的人听了,就如饮甘饴。为什么?因为这个音乐代表了那个纯真的年代,能引起我们的一些回忆,那感觉就好象你看自己的小学毕业照一样。你一看那个枯黄头发的女娃娃,就甜蜜。为什么?因为那是你的初恋,没法不甜蜜。我就怎么都看不出甜蜜来,不但不甜蜜,我还会觉得枯黄头发代表营养不良,引申一下就会谴责社会太穷啦,不关心少年儿童啦,你说说,到那里甜蜜去?

这也是区别。

姜文是一个艺术家,艺术家都很自我。要是为观众着想,那不是艺术家,那是商人。商人就是以客户至上的。所以,如果你听说一个导演以观众至上,那他就是个冒牌的艺术家,但同时,他可能是个合格的商人。

想不起是那位文豪这样说过:当我写作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一些读者对我说,让我们哭吧,让我们笑吧,我们喜欢这样的故事。而真正理解文学的读者则会说,写你自己的真实内心吧。

我说过姜文是一位艺术家,所以他就去你娘的观众,去你娘的谁喜欢不喜欢。他只告诉你他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如果和你有共鸣,你喜欢它。如果和你没有共鸣,你忽略它。让所有人都满意,那不是艺术,那是商品。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种美食是大家都能接受的,那么它的名字只能是方便面。

我看过叶弥的《天鹅绒》,那也是一个美丽而凄凉的故事。姜文把它升华了,事实上他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讲一个遥远的梦,一个属于那个年代的梦。既然是梦,那么朦胧和非逻辑,就是它的美丽所在。你要想讲清楚那是什么,怎么怎么个逻辑关系,怎么怎么个前因后果,有人说得好,当你讲清楚的时候,就不是姜文的电影,而是一本刑事调查报告了。

《天鹅绒》只是个壳子,在这个壳里,姜文填进了自己的经历。我猜想他是一个十分怀旧的人,所以他填的尽是“古代”的东西,从《梭罗河》到《红色娘子军》,从阿廖莎到大口罩。那都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东西,和天鹅绒的肚子,其实没有关系。所以这野心就大了。

什么大了?这就是说,姜文其实并不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屁股和肚子的故事,他想给你讲的,是一个时代。而这种讲法,又不是记录片式的讲,那是客观地讲。他讲的,是一个主观的感受。讲他对那个时代的记忆,和感受。这就好象你问,什么是红烧肉的味道?有人就拿了盘红烧肉给你,其实他并不是能告诉你什么是红烧肉的味道,他只能告诉你什么是红烧肉。这就是记录片的讲法。但如果他告诉你,那是滑滑的,腻腻的,有点咸却甜丝丝的,咬一口流汁水,咽下去滑溜溜的东西,那他就是姜文,就是《太阳》,就不是记录片。那讲的,是感觉,这是一个不同的角度。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古怪的看法:有红烧肉,能吃出红烧肉的味道,那不算本事,基本上味觉正常的人都能做到。但没有红烧肉,却能体会出红烧肉的滋味,那才是本事。所以,我觉得贝多芬很有本事,我也觉得凡高很有本事。

所以,我也觉得姜文很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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