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实践者的锲而不舍
——在广西偏僻山区做教育实验的德国青年卢安克
他最怕别人这样描述他:“一个外国志愿者,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贫困的山村,愿意吃苦,具有崇高的精神。”这不是他谦虚,而是他非常担心媒体误读。在他看来,一旦成为公式化的先进人物,很容易把许多标签贴上身,活生生真实的自己反而消失了,那肯定不是他——卢安克。
从广西首府南宁往西北方向前行约308公里,就到了一个叫东兰的县城。新的公路刚刚修好,如果没有碰上下雨塌方的话,坐中午12时的中巴车,只要1个小时,就能到达一个叫板烈的村庄。
卢安克(EckartLoewe),这个来自德国的青年人,就住在板烈小学简陋的教具管理室里。床是上下铺,上铺放着一大堆书。小偷总以为这个老外身上一定有钱可偷,于是瞅准卢安克不在时撬窗而入。小偷挺恼火,根本见不到什么钱,只好拿走了手电筒。
这个满头金发、高大而瘦弱的青年人,说话时的语气平和舒缓,不急不躁;当你和他说话时,他整个身体向你前倾过来,那一双银灰色的眸子专注地望着你。他穿一件宽大的假冒名牌运动服,显得瘦削,也许是缺少营养所致。
一年前,卢安克刚从林广屯搬到这里,继续教书(他负责教五年级的美术课)、研究和翻译,通过小学教育实验来进行研究,并把研究成果写成书。世界论坛网 http://www./gbindex.html
出自:时空网论坛
“成熟不意味着理想的放弃”
卢安克,德国汉堡人,今年32岁。毕业于汉堡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
1990年夏天的那次为期3个月的中国之旅,改变了这个德国青年的人生——从此中国广西的这片乡村成了卢安克实现理想的热土。1992年夏,他来中国东南大学留学,1993年2月转学到广西农业大学,与一群来自广西农村的中国同学朝夕相处。
卢安克从1999年开始在中国农村义务教书。他发现了中国家长在教育观念上的普遍问题,比如出于望子成龙的心理,压抑孩子的天性和兴趣;又比如过于注重应试,忽视了素质的培养。他想告诉天下的家长:一个人的生存,如果只是为了迎合别人的理念,他就永远找不到自我的力量。父母应当让孩子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
之所以选择去农村,是因为卢安克觉得,山区农村的学生更容易接受新的教育。
一个学生曾对他说:“我一方面觉得你像大人,另一方面又像小孩。”卢安克说:“如果成熟意味着对理想的放弃,我不愿成熟。”
经过努力,卢安克到广西阳朔中学教初一、初二。学校还同意他自由选择上课方式,但卢安克不能接受学校发的500元工资,只接受了免费食宿。因为他做的是义务教育。后来,卢安克又先后找到了广西阳朔县兴坪镇大坪子八一初中和东兰县隘洞镇的初中教书,教授地理、美术和英文。
“仅仅为钱工作,是可惜的”
很多人不能理解卢安克为什么不去挣钱。来中国前,他的父亲,一个退休老师,也很担心儿子今后不能赚到钱。
为了尊重父亲,卢安克找了一份能赚钱却并不适合他的工作——卡车装卸工。他每天要扛3000个包。因为累,回到家倒头就睡。他把赚到的钱全部交给了父亲。他告诉父亲一个道理:仅仅为了钱去工作,是可惜的。
后来,卢安克的父母理解他了,还资助他现在的工作。卢安克眼下用的钱,都是父亲从退休金里省出来的。不过也不多,一年5000元人民币,直到今年因为欧元升值和德国银行利息增加的原因,才变成了1万元。即使这些不多的钱,大部分也是用在复印资料和捐款上,还用于学生的医疗费,剩下的归他和学生一起用。他在中国出版的第一本书《与孩子的天性合作》,花费了数年的心血,可是他对出版社的要求是:稿费多少不计较,但希望把书价定低一点,让更多读者能买得起。出版社后来给的4000元稿费,他直接让出版社捐给成都一所学校了。在德国,有不少人钦佩卢安克,便捐钱给他,他很快把钱转捐给了香港的一个教育基金会。
卢安克在各地奔走,总是坐慢车、买最便宜的硬座票甚至是站票。到了乡下,他尽量搭乘农民的拖拉机。他说,看见农民辛苦而自己坐轿车,心里不舒坦。他在广西几个地方教书,人家多半免费提供食宿,他每月的花费一般不到100元。
卢安克不是没有办法挣钱。以他的知名度,到处都有学校想跟他“合作”,或请他去讲课。可卢安克知道,一些学校在乎的不是他的教育方法,而是想借他做广告。他们看重的是赚钱,根本不敢给他一个真正的实验机会。卢安克说:“一个人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钱。如果一个人利用他的所谓名气去挣钱,今后人们就不会相信他了。”世界论坛网 http://www./gbindex.html
“我满足不了学校标准”
2001年7月,卢安克离开隘洞中学,来到了更偏僻的东兰县坡拉乡广拉村。他住在一个学生家里,签了两年的租房合同,每月租金10元。
经常有人对他说:“你为什么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他说:“我的选择是对的,以升学为目标的学校怎么敢让我做实验呢?”
他的教育观点是:“学生成绩不能说明一个人的价值,只能说明一个人能否适应考试。根据应试标准教出来的学生,在毕业之后的简历也是标准的,他们很难做出特殊的有创造性的事情。”他在自己的《与孩子的天性合作》一书里也写道:“标准的考试方法是考察一个人犯多少错误,而不是考察他的才能或者表达能力。考试成绩的标准是:一个人的‘才能’不可能超过100%,不能超标。如果一个学生的才能超过标准(主要是创造方面),他应该得到比100分高的成绩。可是,应试教育并不承认这种才能。”
卢安克对“学校”的设想是:“最理想的学校是没有什么固定模式的学校。学生必须自己考虑需要什么,怎么实践,怎么发明,要自己做出来。没有这种实践过程的学习,学到的常常是死板的概念。”
卢安克的学生在听了他的课后,惊喜地说:“我们从来没上过这么精彩的课,老师让我们有了发现的眼睛。”
但是他的学生仍必须参加考试,在升学时对付不了考试,就会被淘汰。因此,卢安克最后不得不离开学校。虽然教育实验困难重重,但他并不悲观。他说,失败,未必不是收获,从中可以找到成功的启示。
和孩子一起设计乡村小路
可是,离开正规学校后,该怎样继续从事教育?从哪里入手呢?
他决定从培养那些没有机会上学的孩子着手,于是办了一个学习班。他一直强调:他想带给学生的,只是“他们完成任务需要的才能和力量”。至于“什么才是任务,应由每个人自己去寻找”。
卢安克招的学生,基本上是因经济条件差、没上过学的14岁到18岁的青少年。他们只会方言,连普通话也不会说。所以卢安克还得先教他们说普通话(他的普通话很流利)。
卢安克不想布置“任务”。他把学生召集起来,通过集体的合作慢慢寻找属于他们的“任务”。村里人希望卢安克帮他们找到资金造一座桥,他觉得这是一个学生学设计的机会,便带着他们一起做模型、做实验。虽然这座桥尚未修建,但通过设计,卢安克的学生得到了很多锻炼。又有一天,卢安克带着学生画了第一张反映全村面貌的地图,在修改地图时,他跟学生一起对着图纸上商量怎么改造村里的环境。学生说,村里的小路下雨时泥泞得简直没法走;太阳晒的时候,因为路旁没有树又太热。于是,卢安克因势利导,跟学生们一起设计了三条路,并通过做实验来充分论证怎么修路,人走着才能舒服,怎样才能满足人和牲畜行走的实际需要,以及在哪个位置需要种上树来遮挡强烈的阳光……
卢安克的孪生哥哥卢安思知道学生们的方案后被感动了,马上决定出钱资助来实现他们的计划。2002年11月20日,在卢安克和学生们的发动下,全村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出动来参加修路。十几天后,这条230多米长的小路修成了。卢安克的学生们,都为此感到骄傲。
卢安克推广的华德福教育,是一种著名的教育模式,它起源于德国,全世界已有51个国家和地区的700多所学校、1000多所幼儿园及60多所教师培训机构应用了这一教育模式。华德福教育最大的特点,是培养学生的社会适应能力。华德福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在学校时的成绩不一定很好,但进入社会后,无论身处何地,都极容易适应环境。世界论坛网 http://www./gbindex.html
“我想住在半山腰的村庄”
卢安克在东兰教书的事情经过部分媒体报道,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有些人给他写信甚至跑到东兰找他,要求跟他一起住。可是,这些人却看不起这里的农民,这很让卢安克难过。卢安克想的是:如果我跟他们好,就会隔断我与农民的关系。我要做农民的朋友,那就不能理会这些外来客人。
卢安克不能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报道东兰县350个每月只领150元工资的代课老师呢?”本来,卢安克还打算在城市开展一些教育活动,可是由于媒体报道产生的影响,使得他不愿意再公开搞活动,觉得不如躲藏在别人找不到他的地方。他对我们说,真想搬到半山腰的村庄去。
卢安克在中国学习、生活、工作了7年,除了教书,还把教书的体会和他的观察写成了《与孩子的天性合作》一书。接着他又写了第二本书,目前正在修改之中。2005年春节前夕,卢安克又用父亲寄来的1万元中的一部分,自费印了3000册他翻译的书。
“我觉得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卢安克在中国多年,有人知道他只是在农村义务教书时,钦佩之余,这样说:“你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还去管别人,这太不现实了。”
也许,卢安克的生活方式对大多数人不合适,可是正如他所说:“人生的路,是由每个人自己找到的。”
卢安克说:“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有的人一方面说佩服我,把我神化了,一方面却又对我说‘你应该挣钱’,要求我像他们一样呢?这不是很矛盾吗?”
2004年,他坐农用拖拉机出了车祸,在山村口受了伤。他没有一点怨言。后来,卢安克应成都一所学校的邀请,前往交流。可是就在那一天,当经过那个出车祸的村庄的时候,卢安克竟然涌出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他说:“我觉得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他已经活脱脱成了一个“农村青年”。只要村里人喊一声,爱干农活的卢安克马上就跑去帮人家干活,犁田、割禾、打谷子,什么都干。卢安克不光喜欢干农活,而且是个干活的好把式。到现在,卢安克帮村民打谷子已经打了5年了。有一年,他看到农民们使用的脚踩式脱粒机很笨重,效率不高,便运用他的工业设计知识,设计了一个新型的脱粒机,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现在村民们使用的是卢安克设计的脱粒机。
在记者准备发表本文的时候,卢安克发来一份电子邮件:
我无法阻挡记者的报道。但是要声明,千万不要太关注我。一个人如果要老是惦着“自我”,那么他就不可能为社会做出一份事业来。
卢安克和他的学生在为村里修路
卢安克的行为初时一直不获理解。他曾因未办“就业证”而在内地义务教德文,被公安罚款3000元人民币﹔他借住的村屋房东偷走他的钱﹔他教孩子的方式被官方斥为“不入流”﹔甚至有人指他是“负有特别使命的间谍”。不过,他都不为所动,终赢得民众和舆论尊敬。世界论坛网 http://www./gbindex.html
不久前,协助卢安克进入中国的德国“华德福教育基金”广西办事处因到期未获当局延续而关门,他为能继续留在中国,於是向中国驻德大使馆申请加入中国籍。不过,按中国法例,只有在国家一级机构工作4年以上,或为中国作出特殊贡献的外国人,才合乎入籍条件,官方表示“爱莫能助”。今年8月,签证到期的他只好暂返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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