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刑法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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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法刑具

1975年,联合国大会根据第5次预防犯罪和罪犯待遇大会的建议,通过了《保护人人不受酷刑和其他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待遇或处罚宣言》。
                                                                                             ――联合国《禁止酷刑公约》

我的芬兰朋友麦克宁有点胖,醒目位置还是拦腰的皮带扣好像不听话。他的肤色净白,个子在北欧人中略矮,看起来有点像反动影片“列宁在1918”里的那个卫队长,属于小时机灵好动,成年后稳重深邃那类人物。他是位社会学家,五十多岁,头发已见稀落,还那么亡命钻学,北欧人都爱这么折腾自己。麦克宁曾任一家杂志编辑,不知是该社关闭或减员什么原因,他离职出来,再攻俄语,从交通车上我们碰到,彼此问讯而笑,都去各自的图书馆。后来他在市府工作,属欧共体驻芬兰的分支机构。我们初见在教会,往来十多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那次他邀请会餐时,趁一点空隙,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无意中看到扶手边有本“中国百年”历史图册,便随手翻开页面,照片源于清朝至文革后,多数为罕见绝品,张张醒目。这一看,就让我立即想起刘鹗在他的“老残游记”里描述:那似悬又吊的刑具――弄死人后就腾空给接踵而至的――站笼。也许因我目光一瞬的呆滞,被麦克林注意。不想一天之后寒舍有声,我拉开门看,又是他!手中拿着一本新买的同样图册,端端的站着,敦实诚挚的笑面,令我“哭笑不得”,只有给他个哈鬲(Hug:拥抱),再拉长语调说“K...iitos(客…多实,谢...谢)!”至今,这画册还在我书架上,翻阅中不免要想到牢狱里曾听监狱长百说不厌的人道主义,别是一番滋味。

为什么人类脱离猩猩之后,刑罚刑具会成为最大的兴趣爱好呢?曾经不听话的普罗米修斯同志犯了方向路线错误之后,就是被绑在高加索岩石上,让恶鹰品尝新鲜的心肝。有人统计,在古罗马斗兽场里,被虎豹狮熊敲骨吸髓仔细品尝的豪杰不下十万。一个弱不禁风的圣女贞德,打败英国,拯救了祖国,结局是被莎士比亚的祖祖们用火烧烤。以印第安人对太阳之爱,代价是几乎灭族,西班牙俘虏被他们开胸取心,剥皮取乐,人肉为事。更有张酋长把李酋长送来婚配的女儿,隔夜就剥皮成衣,很像我党十七大会上的少数民族“政邪”兄弟。如此等等,才引来西班牙宫廷之争:这些家伙是人还是畜生?设想直到今天印第安还是那样,金字塔上“见红有喜”尸骨垒垒,可能不太温柔。蒙古人情衷马尾,把人栓上去快马加鞭大跃进,就是毛思想起源了。著名的“女尼禄”马达加斯加皇后拉娜瓦罗挪最爱动物,年年把成千上万人赶到鳄鱼口中。上世纪初150万亚美尼亚人被土耳其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弄出地球,让希特勒灵感大发,对他属下的黑五类说:“现在还有谁会谈起亚美尼亚人的灭绝?”当然,红色高棉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套住人脑窒息抽搐,对孩子则用麻布袋异曲同工,发明省却子弹,却没申请专利费。前几天沙特一位19岁的少女遭六名歹徒轮奸了还被判鞭刑,不服从90鞭加到200鞭,还监禁半年。这些老外瞎搞蛋,此不多罗嗦。

相比之下,我们炎黄文明更独占鳌头,据统计这专利超越千种。如果都照两个凡是的习惯思维:别人的不愉快就该是我的大大的愉快;我的不愉快就是他人大大的愉快。可能这话还在润之毛拉屎拉尿穿开裆裤的时候就顿悟了。当然,最大的愉快还是要对方连“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话都叫不出,才心满意足。更为奇怪的是我们把酷刑和饮食业混杂,直到今天还有人废物利用,把杀婴引产改革开放为吃婴儿喝烫滋补身子。

据考古学家最近发现,北京周口店的古猿就是人类最早的食人族,先天的优越,必然后天杰出,刑罚更是不落窠臼。尚书里说五帝时有五刑,将犯人烤熟以食。汉书注解也然:“刑,……盛羹也”。由此可见,那时领导用餐,稀饭“肉松”必定是用“阶级敌人”做成。商鞅搞法制闹笑话,法不治众倒还罢了,自己还五牛车裂。最早的文革者李斯毒死韩非,活埋右派,算懂刑了吧,谁知赵高更懂这套,将他腰斩而后九族诛灭。数千年一脉相传,代代“连吃带混”,从易牙把儿子做成风味小吃献给齐桓公,一直吃到挨了3357刀(肉片如指甲样大小)的袁崇焕,吃徐锡林,不久前广西大量吃黑五类,到今天吃人者还理直气壮说“老子吃了人,你敢把我怎么样?” 我D不作声,谁敢怎样?联合国都没得法。我估计成克杰要在清朝,用金箔致死那是一定的有特效方法。

不扯远了,就我出生的重庆,曾是中国陪都,是太君歪打正着,才让它成为文明重镇,我蹲的监狱又是当年船王卢作乎建设的文化胜地。虽然从监狱长到枪兵都是来自野蛮落后的农村,毕竟还能善待我们,让多数囚犯都活着进去,出来的时候仍然四肢和骨头还能动。最倒霉刑事犯龙盟凯(译音)判决后的双手包扎为合十的僧人,政治犯杨阿鲁,判刑离开时被人背走,也是我坐了几年牢房中的异数。龙盟凯的手我不知道会不会残废,但杨阿鲁的牢病最后康复了,我是知道的。我写这篇刑罚与刑具,想为那些监管人员歌功颂德,比起我们的周口店老祖宗,他们厚道得多。对于上述和以后提及的难友,我的有关篇章会专门“显灵”。看总别怨我落笔吊儿郎当则个。

此说川东年青农民老万,他和我“同居”的时候还不三十岁,这家伙说话娓娓动听,对刑罚刑具有独到见解,与麦克宁给我的画册上的站笼有比,说毛骨悚然尚不至于,凭我的麻木功底,听起来还津津有味。老万面相马脸,头大方圆合适。命相学上说可贵为天子那样,结果他却做了囚犯,与朱元璋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对手,结果是养蜂的命运一样,各有千秋吧。老万尖尖的下巴,黑黝黝的肤色,农村人那种被重体力活锻压的身形,僵硬和执敖流露在他的眼神里是不屈不饶。他要不坐牢,会有很壮实的体态。他一度关押在省二监狱,逃跑之后继续作案,大慨是案情在涉,才转来此关押审讯。听他说起来源,也生于我的祖籍地合川,人类的地理关系,也有缘情内在。因此,我们聊起来肆无忌惮。老万的念头和死刑犯王守田心态差不多,也是不屈于终身做个饿得半死,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贫下中农”之冠。他久经牢狱,多次进宫,对监狱里的刑罚如数家珍。遗憾我们一起只有几个月,后来他被判处后押送劳改队,再也没见到。走前,他仍然雄赳赳的对我眨眼,那意思是:逃跑、只有逃跑,才是唯一出路,到死也心甘情愿。而今如果他还活着,那精神用上正道,应是报社记者追踪的家伙。

那天他爱坐在舍房炕板中间,铁窗上射进泛白的阳光,正好照在背上,形成半明半暗的角色,使他的容貌更加黯淡。我们交头接耳,像东晋人盘腿而坐,扪虱说不上,清谈也解烦。“你晓得一种叫定位镣的吗?比王守田现在戴的这种利害多了。”老万的讲述别有风味,他说话激动时下颚就稍微挺出,牙齿暴露出缝隙,张大眼目,眼睛一竖,炯炯有神,手势好像也有表情:“象自行车铁架竖直,铁架中间是手铐,上端是半圆铁叉,正好叉住下巴,铁架下方是定型脚镣。”他边说边用手把自己的下巴卡一下,好像真的在受刑一样,眼睛里熄熄闪烁,恐怖神色,“上这样的镣铐是对付特别犯人,基本上只有等待枪毙的份,还是正规劳改队监狱里呢,像省二监狱这样的地方就有。那家伙简单,上了这刑具就住专门号房,只有半人高,象石壁里土地菩萨庙,刚好能坐下,头部颈项被撑住,手脚被这样固定之后,想活不得,想死也不行。只要那刑具套上,就是厕所哒扑扒(摔跤)―-离屎(死)不远。嗨……!”就他那绘声绘色的讲述,我看着墙上的泥灰深浅不同色调,都成了狰狞面目,整个牢房里光怪陆离,阴暗中的色彩又是一种恐怖。他说的省二监狱就是我童年住家附近的大片园区建成的牢狱(请参看《遇合》篇)。老万头脑思维敏锐,认得几个字,心里自有一套活命的哲学,他总结一句话:为啥子农民生来就该倒霉?说得他妈的好听,结果倒霉的,饿死的,都是农民,连饭都吃不饱,甚至有的季节连米都见不到,老子想不通,就是不服气!就是要乱来!随即他又如释重负的絮谈:“二所(指重庆市第二看守所)里还有一种纸铐,算是轻罚,狱警将纸圈圈在犯人手腕,然后订在墙上,为半警告处分。这样一来,犯人只有那种姿态,不能动弹,纸圈断了坏了,就戴真镣铐,没有坏,就隔到他想起来才释放。再严重的就要打斜撑,你知道什么叫打斜撑?把脑壳(即头部)斜靠墙,人体必须拉直,就像灌水泥浆做墙加固的木料块。只要一哈哈儿(一会儿)就要你头重脚轻,身体虚弱的就要昏倒。”听他说得津津乐道,让人觉得醒瞌睡,目光炯炯发绿。我暗思那斜撑明明是“自觉”行为,枪兵不可能时刻站在风门监视。老万好像看出了我的念头,他的解释也合情合理:“如果叫你斜撑,你要耍滑头,被发现了就得上镣铐,那就得戴满疗程,谁都谈虎色变,怎么受得了,长疼不如短痛嘛,再苦也当二万五(那时代动不动就用“二万五”来宽慰国民。其实,就过来人谢觉哉的日记透露,根本很愉快,一路杀人放火劫持人质,用茅台酒洗脚等)… . !” 他说罢自己到笑了起来,那年头的二万五就是上海人的俚语“二百五”,骗人的政客语言,谁也不信那套鬼话。我知道镣铐绳索的味道,多少犯人这玩艺弄得魂魄出窍。

其实,关押人莫非是需要老实交待,问啥答啥,给提审员笑嘻嘻的感觉才好。据说有个王老五在抗日中被捕,第一天还撑得起,不怕刑讯逼供,第二天也不看金钱,拒腐蚀,不受诱惑的想做英雄,到第三天来了美女问他是不是风潇潇兮易水寒,急忙说热了,发作了。第四天还想主动配合,小题大做的招供,结果那天日本宣布投降,桃花运也随太阳旗破裂。

这当然不是我等坐牢有的机会,大家都被关押得摇摇欲坠,还能照弗洛伊德的指示“性学三论”去办吗?

    我们这代人从小的思想教训练,亲眼看到人被教成亩产几十万斤甚至 160 万斤的高手(钱学森曾撰文鼓吹润之毛喜欢的“事实”),对刑罚刑具的概念与渣滓洞白公馆联系,当为残忍之冠,非此莫属,有了文革怪事。后来才知道根本就是假打,一位从里面死里逃生的革命作家刘德彬老实说了他的经历,以及他知道的难友就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刑讯逼供。倒是幻想力丰富写了《红岩》的罗广斌汗马功劳者,结局是跳楼自杀。说上帝公平,此话不假,说谎者自戕,佛讲因果报应,其理也然。

其实,就我亲自所见的镣铐,绳索,也可让让人徘徊在生死之间。据书记载,古代还有县市级干部嗜痂成癖,专门把人抽打伤结疤,再撕下来血淋淋的吃个痛快。还是说我熟悉的镣铐。镣铐是两种,镣对付的是脚关节距离,铐是固定手腕活动范围,镣有多少种我倒不敢夸夸其谈,而铐有两种我见识过。铐分活动铐,如电影里演出那种,里面是棘轮棘爪结构,松紧可调。不卡紧还当在“卖抄手”(重庆话形容那动作)。死铐这东西大慨知道的不多,除非坐过我那样的牢房。据关押久的犯人说,是一个铁匠犯人来此之后,才有了监狱长的新产品问世。那是用指姆大的铁条烧捶半弯,接头交汇打孔,定型半径,手腕大小而定,如果大手腕用小死铐,卡住肉皮骨头上,慢慢消受自有惨叫不绝如缕。被反扭着铐,坐卧不宁,吃饭穿衣,拉屎拉尿都要别人伺候,监狱长会指定同居中的人效劳,不让污染。要是戴反铐也不屈服的,那好,在肘上加一铐,这模样看起来别致,挺出鸡胸,心跳不自然,要这都不让监狱长更愉快,就再往脚腕上加,这样一来,人会像什么样,读者去猜。

说脚镣还分一步镣,半步镣,长步镣等几种。死犯都要上镣,各自用旧布条包扎,多是“前辈”遗产,缠绕为鼓圆状,就不伤皮肤了。这东西不愁后来人,代代相传。脚镣间为链条沉重,囚犯便在中段用根麻绳上连腰间一圈下吊脚镣,不至拖地影响抬腿,犯人不许有皮带,不然,那更省事。有些死刑犯对缠镣铐百玩不厌。上镣后走路十分别扭,手足牵连,人身失衡。我伴随王守田期间,看他的足镣大约有几公斤重,被称作步镣,最坏的叫半步镣。他的手上倒是普通公安铐,而非死铐。因为死铐是不能戴久,最多三天就疼痛难忍,七天就坏死皮肤。那样的死铐只要――犯人称呼为十四天――一个疗程就够了,再继续,得请医生把烂掉的部分切除。电视里演出共产党员坐牢,感动得观众。文革内战时我住家不远的水塘中发现两具尸首,给铁丝捆紧,耳朵里被铁丝穿透。那刑具大慨是民间开发的新产品,牢狱倒没有购买专利权。

“哎呀!你说的这些那些都不算,狗日的那些军人才叫坏。”当难友胡光友听我和老万闲聊时,他也插话进来讲到他的体会。胡被关押前后共计十二年,仍然不判刑,最后是不了了之释放。他背有点亢,说话眼睛圆滚,先把自己吓了似的:“狗日的文革,那阵子军管,踢开公检法,有的军人恶作剧,大热天把犯人提出去捆倒在地上,烤得的囚犯滚动,那叫二面黄。”这是借用菜谱里描述油煎豆腐的名称。据说那时候的农村兵有了权(郑义曾揭露一位副师长在广西宾阳县亲自主持杀人现场会)就拿犯人来玩,看谁不顺眼,就命令他独站在一米高石台上,朝下低头,身如弯弓,摔下来为止。胡光友挨过“苏秦背剑”,那也简单,一根细麻绳将两手撇在反背拉紧两大指拇,让肩关节,肘关节反向。“老子那阵子,一哈嗨儿(重庆语”一会儿时间”)就汗流浃背,人事不醒”,这滋味,他说着比划,目光异常瞪圆。

两年前我去德国汉堡,参观了附近的二战监狱,里面关押过犹太人和战俘,我看牢房除了房屋较大以外,那一人一铺的上下相连,和现在的大学生宿舍好像差不多。当时看就窃窃私语:要是我曾坐的牢房有这等待遇,监狱长琅琅上口的人道主义就算名符其实了。不过想想现在电影里西方的监狱,不知比中国的工人农民生活好多少倍。难怪大半个地球都出不了雷锋,怪政府太马虎了。前几年丹麦的一个正在休假的犯人来芬兰旅游,高兴了再去抢饭店,还顺便弄枪击致死两个警察。哦!连犯人也有假期出国,那牢狱莫非是星级宾馆,我当时这么想。

还是我们的监狱长好,他的管理就不出问题。别看他识字不多,但知识渊博,在他的职责内,需要具备心理学以分析犯人鬼迷心窍的念头,不能有越狱的念头,不得撞墙流出脑汁,进来是活的,出去不能抬走;他还懂解剖学,准确把握身体位置,给予神经恰到好处的刺激,疼也不至于昏迷,意志尚能瓦解,培养毕恭毕敬的习惯,老实谦卑,牢里的官话叫做“服从改造”;他有物理学概念,知道身体对气候冷热的承受力,肠胃收缩力,犯人不至饿死病死热死冷死,无论萎缩颤抖如何,不昏不倒不抽筋不蹶不跛的就行。除此而外,他对医学也触类旁通,将红药水,紫药水,消炎片当为无所不能的万应灵丹,医到最后宣布“保外就医”,阎王殿里有华佗。他理解达尔文进化论就是要求进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是彼此揭发检举……。总之,他是这里的王国之君,一元化头头,领主兼酋长。对犯人的配粮要少到极限,用刑要恰到极限,对皮肉筋骨承受力考验要到极限,既能刻骨铭心,又能俯首贴耳,“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八个大字经常被他琅琅上口。其实,仅仅那点绵肠吊颈的饥饿,就能让犯人把判决当阿弥陀佛的状元榜,巴心不得早点捧走。这样一来,当然是有问必答,无求也应,回答都能让人达到目的。难怪据八宝山的工作人员回忆罗瑞卿火化的时候,炉子突然出故障,弄得半生不熟,看来那冥界包公还称职。

还有种刑具是活的,大家叫“红毛”的家伙。我在前文里多次提到,那是看守所被判处的短刑期犯人,判决不超出三年的,大约有十来个被监狱长留下来当“店小二”使唤。他们晚上同样在舍房,和我们一样要上锁自关自闭,早上他们的门被提打开干活,为所有牢房的提走大小便桶倒掉清洗,而后提水倒满个号房门边的水桶,各牢房执勤者再提进里面。在监狱长鹰眼般目光的注视中,这些活都是默默进行,红毛不得和关押的犯人说话,或有任何联系的行为,相比之下,红毛白天能在牢狱内外干活,表现最好的可以上街挑菜拉米担煤等,运送必须的生活物品。刑期短的能这样忍受,几乎没有人逃跑,判处三年以上的必需送走,远近不等的劳改农场,据说那里拼命逃跑的经常有。

说他们是活刑具,那是监狱长对不守规矩,不听招呼的犯人动刑,红毛就是最佳用具,他们心领神会,习以为常,扑上来对犯人拳脚交加,咬牙切齿,具有恶狗般气质,野狼样的勇敢,更有猪羊般的顺从。每到监狱长用他们打人,就是立功受奖,获得减刑的机会,奴才为讨主子喜欢,机会难得,何乐不为。为此,被大家赐名为红毛,意即红眉毛绿眼睛之谓,四川话说凶神恶煞的人就是红眉毛,绿眼睛,因此被称红毛。好像他们心知肚明,乐于这么被封。为了减刑,什么人间奇迹都干得出来。都是些要人难受的家伙。

我的《百年中国》画册上显示的清朝刑具,一张木板上挖三个孔,三个犯人一块露头。不过居然手足可以自由活动。现在北朝鲜同志用铁丝穿偷渡边境来的求生者,远远超出三人行了。看伊拉克萨达姆的儿子乌代用的刑具品种更繁。不少革命前辈书揭示了革命家对内部同志的刑具胜于敌人。北洋军阀时期,北京监狱可供记者参观,走访,百年的皇历好像对现在而言,还是天方夜谭。今天哪个敢去牢狱(当然指非官方人士哟),那才是提着猪头进庙――走错门了。曾经罗素坐牢三个月还写了本书,那里来的纸笔书桌?我倒没有这想像力。读李维奇写的《朝鲜战争》中的美军牢狱,更不可理解,看那些篇章简直像天书。他说:“在一个营地里,犯人们用只有天才才能想到的各种各样临时凑合的武器 ( 镐把、带刺的铁丝做的连枷状武器、秘密地用收集在一起的金属碎片磨制而成的刀斧,甚至用帐篷撑杆做成的长矛 ) 武装起来,袭击了美军第 27 步兵团的一个营。”“在这场骚乱中,一个美国人被杀害。犯人中有好几个被打死,另有一百多人受伤。”“整个春季,战俘营中的骚乱事件不断增多。他们举行群众大会,打着写有反美口号的大幅标语,升起北朝鲜的旗帜,并且组织各种各样的挑衅和反抗行动。”最后甚至还“扣压了联合国军战俘营司令弗兰克·多德准将,并且扬言,如果他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把他杀绰。这位准将是在没有适当警卫跟随的情况下去会见共产党俘虏的。这些俘虏诡称要与他就一些不满的事情进行谈判。他们一将他抓到手就宣布说,如果我方人员开枪,他们就结果他的性命。” 牢狱里居然能干这些活,怎不让中国犯人义愤填膺?!

如果我们的监狱长也读到这样的作品(遗憾他除了读毛选,别的书籍从不染手,也一窍不通吧),他会如何嘲笑美帝愚昧,我无法形容。难怪他们反恐越反越恐。为什么不向我们炎黄子孙讨教,笨!现在看电影里的美国牢狱,犯人在里面健身打篮球,吃的是大盘餐,还有图书馆。在英国有位中国留学生不缴纳违规的罚款,自愿到牢狱里坐五天抵消(比打工合算),这同胞出来后洋洋自得写了忆苦思甜文章,他居然以食品文化不同为借口,抗议监狱虐待,最后把狱卒折磨得天天开车去唐人街为买中国餐来供养这“小佛爷”,还需热鲜适口合胃。呵呵!那日子,让雨果来写,天外有天的悲惨世界啊。人类的文明千奇百怪,可以乱弹琴!依我说:干脆叫老外来中国投资牢狱算啦。

前年我再回到曾坐过的牢房去旧地重游,那些熟悉的空阔的土地被征用扩建,大门外有些法制墙报,一位制服中年人和我聊起,他是监狱长,问过我说的年代即摇头:“监狱长都换了好几届了哟。”“你也是部队转业来的吧?”我猜说,他点点头。“我想进去看看行吗?”他笑说当然不行。其实,我真想再蹲几天。我问过麦克林:“很想看看芬兰监狱,比较一下。”想不到这真心话被他一听,眼神惊异的说:“你当我们也有毛泽东啊!”

现在改革开发,公安局来钱最方便,当我回去听近年坐过牢的朋友说得乐呵呵的,只要有钱,牢房和宾馆也差不多,吃的看的应有尽有。北碚看守所已不是曾经的模样,我写这些为纸上古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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