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集团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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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马可说的,要恶人不作恶,就像让无花果树不结果一样是不可能的。

――奥勒留《沉思录》

 

                                  

 

陈远志一指他旁边那堆人说:“你问小李子犯的什么罪,他属于集团犯,那才滑稽。”

我随目扫视过去,几个小伙子头碰头的吹牛,嘻嘻哈哈说笑,倒底年少,坐牢都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当“宾至如归”呢,很无所谓。看他们有的才十六七岁多点,模样也长得端正。那个叫小李子的还真是个孩样,脸稍微长点,红红的青春豆颗粒密布,学生气重。

 

“怎么集团呀?”我有点不明白,看他正好扭过身来看我,即问:“小李子,你们还叫集团犯?”小李子模样一点不傻,表情幼稚,属于城市里家教不严,任性调皮而又几分天真。

 

    “是算集团,说是有两人一起做案就是,我们三个一起耍啥,要不要的(有时会)说到女人,大家都想去看……,才商量啷个(怎么)办。” 小李子细摸摸撕理布条,慢腾腾毫不含糊说到经过:“就这么就去啦。”那神情好像不是他做,而是鬼使神差,俗话说性致勃勃,皆原于此。

 

“看?去看什么…..,看到没有、” 有爱热闹者旁边插嘴。

“看女毛斯(四川俚语:厕所)嘛,还有别的好事!”龙老头斜看他,扁起嘴唇说。 

“是去看了,有朗格(什么)啥,去都去了。”他回答得有点羞而不怒。

“你那看东西香嗦,别的不想,还想钻粪坑做推屎爬(屎螳螂)出来。”龙老头说来鼻子一竖。

“哈哈,不爬出来,不出来不臭死在里面。”老梁说得笑了。

“还有这么异想天开呀,进女厕所,臭、也不至死吧?”我想他们可能是趁人不备跑进女厕一晃。

“不是的,是在下面。”小李子说得含混,声音也拖得慢慢的,还是专注在手工活上。

“下面?”我愕然而问:“你说是什么下面?”

天!如此下作,这些孩子竟然蹲在那种境界里领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们真是这样的吗?”我再问他。

“嗯!” 

“你们忍受得了?” 

“我们把大蒜揉烂放在毛巾里,捂住鼻口去的。”听他这么说,想不到这些小家伙还精通化学呢。

“嘿,就是厕所茅坑下面。那才是好餐馆呀。学狗去。”龙老头忽悠悠的补充。

“你说是钻在厕所的粪坑下里去?”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艳遇”,再打趣说:“人家是额头上插牡丹——忍痛图好看,你是鼻子上抹蒜,忍臭图好看。各有千秋啊。”

“好看,好看到这里来吃八俩了。这名声一背上,这辈子怕找不到女人咯。”陈远志接插的说笑。

现在年轻人也许不知道那年头的街道公厕了,都修得简陋邋遢,有的砖墙,有的土墙,有的是蔑块泥巴墙,粪池各式各样,因地制宜修建,有的一个斜坑,出口在墙外,可斜进到下面,坑有深有浅,深可站人,浅的坟水横流外溢,遍街臭气。那样的茅坑上搭有木板条,墙中竖立隔版,厕所墙外有个缺口为农民舀粪方便。原来他们是趁粪坑见底,钻下去观察人类的消化系统的末端出口。

     “那你们怎么又被抓到的呢?”

 “弄出声来….有人一滑,摔跤!小李子看着布条抽丝,全神贯注的样,象雷锋在学毛选。 

     “你看,这世道什么人没有,时代造就。”陈远志说。

“哼!现在咯,什么怪事没有,我们年青的时候。”龙老头又提到过去:“要看女人还不容易,别说还要找,穿撑抖(时髦)点的,随便走走,街头就有来吊膀子的。唉,现在年轻人,醒得早,以后还要醒得更早,我看隔不了好久,怕十来岁的,自己都没有长醒,就开始想搞那玩意儿了(这话不幸而言中,前两年国内就出现过这样的怪事,一个11岁的父母离婚独居的女孩和同学把肚皮弄大了生出孩子来,就血淋淋的扯出来从高楼的窗外扔去街头摔成肉泥,惊吓路人。最后被质问还觉得无所谓),看到没有都不一定。哼,这社会呀,越来越怪咯。看他们肯定有预谋,有部署,还有放哨的,恐怕才不止这一次?”

    

龙缺耳旁边有个络腮胡,块头宽大,他不做声的笑。让我想起鲁和尚拳打郑关西,后来晓得他还真是在北碚什么屠宰场肉店工作的,后来我问他怎么进来。“打叭眼嘛。”龙缺耳说着用手做圈,另一个指头穿进去。这郑屠不好意思笑笑,脸色腼腆,看来还不很坏。大概是卖肉的很吃香,被红颜知了己,再加透风有墙,也倒霉进来了。他说爱好下棋,我们就走盲棋,

 

就我所知,当时的流氓犯罪率最高,比偷盗的还多,几乎占牢狱囚犯名额一半。食色性也!老孔说他从来没见有人的装模作样比女色更受看。偏偏那是个除了伟光正同志毛而外的授受不亲时代,那时候的电影里面只有青蓝二色,好莱坞还在大西洋那么乌七八糟,我们的男男女女穿戴严严实实,一模一样,个个都很五大三粗。要问现在五十以上的女人,绝大多数在情窦初开的年华,都以为生孩子和树枝开花结果一样,无缘无故的凭空而来。所以,学校里男同学坐了的凳子,女同学不敢去坐,别说拥抱,连握手,擦身而过,都怕有怀孕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说些这些绝非笑话,而是当年的真理。那是个没有夜总会,没有卡拉OK,没有A片可看可知可以触类旁通的年代。市场销售只许官方吹捧的毛书,可毛又偏偏是个不谈情说爱就有人去自投罗网的家伙,他的书除了淫诗“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晚照”而外,还没有涉及到正规的生理现象文字。很少数知道李进是他老婆的人,大家都注意张玉凤去了。

 

遗憾上帝造人,还没有想到伊甸园可以扩充为960万平方公里禁区,人到年龄总有走火入魔的镜头。当然,小李子们的异想天开也寥若晨星,而郑关西就多得说不清了。为此,运动一来,除了反革命是重点要抓而外,用流氓犯罪名称抵数,就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不过,这类刑期可轻可重,可判处劳教算人民内部矛盾,也可判几年劳改了事。如有严打机遇,中央下达指标枪毙抓捕定人定量,那“钵钵”就很可能飞了。在我出狱之后的1983年,那场杀人如麻的鸡飞狗跳“严打”运动,一个工人偷看两次女厕所,被枪毙。一个男孩子经过人家院落,不慎从院墙低处偶尔撞见女孩洗澡,被惊叫而抓捕,也枪毙。如果有人统计的话,这样被枪毙的少年,可能用来打台湾都够了。不过,对当官的就不算流氓犯罪,那是风雅而浪漫的作风问题,就像作家的作协的作邪一样,“作”与作不同。作风不好换个单位就是嘛。眼不见心不烦,以平民愤。

 

不久以后,小李子以及他的团伙与郑关西都被判送走。我记得只判了几年劳改,估计那时候北碚看守所基本上完成了判刑抓捕和枪毙的定额任务。之后的几年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严打时候又重新提出来再枪毙,这我就无从得知。

 

我们说的说,猜的猜,聊得解烦。此时,突然听见钥匙声响,门给打开。监狱长看看就说:“嘿!我说呀,谭耀光,你是召集人,怎么还不开始学习哟。” 谭神情麻木,懒洋洋的从枕头下抽出一本毛选一本,翻开了其中处理两类矛盾的篇章。大家立即“物归原主”到位。

 

     正说时,又听见监狱长的钥匙声音哗哗的响,在我们的门前止住,大家急忙坐好,又是规规矩矩,一齐的目光看门,突然开门,明显的亮光进来,又是几人进来,还有的有被盖卷,象外地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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