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玉山
唐 夫
玉山归来想云天,梦回足下踢夜阑。
肌肉筋骨颤抖时,一拐一瘸近峰巅。
这次攀缘而归,有点耿耿于怀。追根溯源,还是大清大哥大义灭亲,将我弱汉严打得傻乎乎的,才努力发扬国际主义,把台湾早早捐献,让美丽的玉山“峥嵘”不必“养在深闺”。
在原住民中,这座布农族的圣山,被邹族当是八通关,曹族则呼为“石英山”,因冬季的山头积雪闪耀,就以石英玻璃比喻吧。其实,它的葱郁绿茂也色若碧玉,也说得过去。清“台湾府志”记:“山甚高,皆云雾罩于其上,时或天气光霁,遥望皆白石,因名为玉山。”1857年里,美国商船亚历山大号来台,船长摩里逊(W.Morrison)仰见玉山,私记为摩里逊山(Mt.Morrison),要是继续叫,成了东方夏威夷,不就少了黑水沟之险恶?
遗憾徐霞客没早生两百年――把郑和当汪东兴供奉――致使中华俊杰海外无人,让日本人类学家鸟居龙藏捷足先登,独占鳌头。他于1900年4月11日攀(那时无路)上玉山峰顶。从此,这座巍峨壮丽、陡壁危崖,千仞峭壁的山峰,被人逐渐认识。它的屏障迭起,绝壑深沟,碎石陡坡,飞禽穿林,峰回路转的奇观受到人们瞩目。而今,它被定为台湾五岳之首,百岳之王,它的高寒低温气候,衍生了品种繁多的动植物,引众多学家趋之若鹜;它的朝晖夕荫,变化万千,雾浓雨霁,云海如彩的景色,令人梦回缭绕。
最近,登山社友高志文先生提议攀临“摩里逊”,大家应答热烈,跃跃欲试,我最先报名,喜不自禁。这位山东后裔的车行老板待人厚道,乐于为大家服务,笑谈间就有了比排长还长支队。经“疏通”申报,我们提前获得国家管理处“见缝插针”的许可证。如果依序等候,每天只准百来人入山,悬望者成千上万,得三五月时间。遇冬季封山,临夏台风关门,每年可登的日子不多,如违规私奔,罚款加重,乐极生悲。唉!环境生态之忧,人满为患。
八日下午三点,我们相聚在市政府议会大厦前,乘坐租用的大巴。有晕车之癖(驾车则不然)的我,于此类车中的气味特别不适。曾乘公车长途,必然翻肠倒胃,之后生活在国外,自己开车过起把握方向之瘾,才杜绝了这样的“恶习”。这次旧病复发,变本加厉,我那些经过口舌三寸的养料备份通通翻转至塑料袋的腹中,落得心力颓唐,神昏意乱,未登山已见萎靡。本来,只须落地片刻而后身体就能恢复,然我一再失误,变得雪上加霜。
与台湾同胞同游,感受到他们的互相关切谦让,礼义廉耻,人皆看重。语言行为犹带华夏古风。相比之下,我们大陆人的五脏六腑则不知不觉就变得黑漆漆的。每回国,撞到无数尴尬镜头,自愧弱智许多。而这里的山友,彼此友善,情同手足,交道坦然。高先生更是不辞劳苦,考虑周密,吃的用的面面俱到。我们在夜晚十点左右到达主峰山脚车场,走过几百米坡路,来到一栋灯光平房民俗村落,这就是东埔山庄。进去感觉气氛热烈,先到的另外团体人员有的关门熟睡,有几人在客厅电视沙发观看,旁边两张大大的饭桌,熙熙攘攘的我们开始轻手轻脚卸放行包,高先生和几位女士即去厨房忙碌,才一会就端出几盆肉菜汤饭,美酒美食,大家抓紧时间饱餐。而后,导游黄先生解说登山注意事项,特别叮咛彼此看顾,对我的行装查看仔细,一再告诫,并惋惜我没穿排汗衣,担忧之心,多有流露。餐后洗漱,即行养精蓄锐,一间两面对开,可共四十人睡的上下通铺,一半为我团据有,床被整洁,大家敛声敛气,倒下爬上,各就各位。晚餐时我忘记肠胃受损,油腻不适,只顾明日之劳,饱餐一顿,倒成累赘,怕睡不稳又吞下一粒安眠药(平生初用),这对短暂睡眠只有反作用,使人头脑昏沉,乏力。感觉才倒床迷糊一会,即被唤起,说已经凌晨两点,准备出发!看山友的床位多数空空,少数穿戴正忙,有的打趣我有呼噜分贝,惭笑内疚。说时,我套上护腿腾身而起。
玉山登山口设在群山万壑,纵横交错间的海拔2610米处,距离主峰峰巅还有1342米之高,山间道路10多公里。由此则需举足攀登。此时子夜才过,我们头带夜灯,行进于黑暗中,光耀蛇迤,唯有眼前土路石块延伸,高高低低,曲曲弯弯,绕道渐上,而后密林夹道。大家呼前接后,足声摩擦。征程许久,拂晓吐露东方,光晕灿红,云如彩带,天体似水。渐渐明晰朦胧山势,状如虎啸猿啼,奔象走熊,脱兔神骏,群峰巍巍,夺目壮观如葱茏盘回,蟒蛇起伏。
深秋的清晨清凉,从子夜到正午没有云雾缭绕,我们随山延伸螺旋,追云擦步悬崖,林木耸翠,枝头起舞;鸟语如歌,嘤嘤成韵。一条独路好象永无尽头,蹒跚之道时隐时显,就是走不完。登临在三千米处左右见到巨树盘根错节,曲弯桀骜,粼粼苍苍,苔藓密集,昂然一种生气,洋溢出生命的坚挺。不少千年老木,仍然峻峭挺拔,不知历经多少雷雨风暴侵袭,动物病虫危害,还是茁壮,真“豪杰”也。更有被雷劈电击,剩下光秃秃枝干,巨榬般擎天立地,引人动容。要是让行为不端的小伙去想,会有别具一格的雄姿勃发,那倒不是“断臂山”情所以。行到森林深处,见一面如楼侧似的石壁,像刀劈斧削的古墙,湛蓝发灰的光亮,闪烁出一种史前的故事,壁下一解说牌的玻框里写上,此为地球造山运动的中生代遗迹。呵呵,自然法则的玄妙幽深,是人类永远不解的迷。据说玉山山道开垦于日治年间,迄今大约百年,其险也难,不知前人何等筚路蓝缕,要是让李白来写“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玉山,也不差于蜀道。有的路崖边仅一人可走,碎石塌方一坡,有的道旁杂草丛生,覆盖了下面的悬崖峭壁,如果一脚下去,只盼直升机来哉。台湾地貌为大陆板块挤压成形,多怪石碎渣,不成体统,没有“章法”,非“两制”得以.。我边走边,精力体力随脚消耗,翻山越岭的团队,几里一憩,几人一呼,掉队或险情发生,是登山人之大忌。
我渐渐落伍了,背包越来越沉。本以为可背的用品,勒着双肩唱反调,脚下乏力,步覆减慢。数小时征程后的那路段,黄先生向我靠拢。据说这位台北阳明山警官,酷爱登山运动,鼓舞属下,蔚然时风,大大提升了警员身体素质。他常回南部登山,与山友交谊也久。看到状况不妙,他一再掏走我的囊中公物,塞入他的背包,并拿出一种登山头巾,要我套上额头保护不受高寒。这下我成了“众矢之的”,大家纷纷相助,小林女士取出梅果助我提神,青年小丘听黄先生说我的外衣不属排汗布料,就忙翻开他的背包,把自己备用的名牌外套与我穿上,几位山友围着我:穿的穿,套的套,关怀之情,如春风徐徐。尽管如此,我的双腿还是触地发粘,难于上抬,最后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老态龙矣!第一次体会到这话儿“不俗”。最后勉强走到排云山庄,我垮下背包,浑身如泥,奄奄一息之状,就不好说了。
这是攻顶的最后营地,人们荟萃于此,待上的养精蓄锐,回返的如释重负。也有在此住宿的,但床位极少,多数人路过小憩而已。大疲大累之后,我竟然没有一点食欲,山友做好的面条吃不下,只喝了点汤,一点没有胃口。不一会,就在寒风凛冽中的高地上,昏然睡倒在露天条椅,片刻即被冻醒,身上还覆盖有衣,也许是黄先生悄悄来过。
这里海拔3420米,山顶就近,可望而不可及,是知难而退,还是…….?我开始恨那大巴,恨那片安眠药,恨自己缺乏大山经验,恨来恨去,还是听了劝阻。懊悔、已不能从足下解脱。败退于峰巅500米下,不到五华里之遥。昨日犹记:第一次与台湾山友“远赴”东亚雄蜂玉山,畅想立足海岛之巅,必喜洋洋者矣;第一次跃跃欲试检为了测自己的体力,耐力,精力,毅力,自谓于廉颇第二,吃饭还行;第一次在诸友的信任与颂扬中获得鼓舞之誉,便自告奋勇,以为登临此峰在谈笑间而已。此时此刻,昔日戏言登山事,今朝都到眼前过。介成黄粱!
另有两位山友也感觉不妙而放弃目标,我们同行撤退,郁郁寡欢之状,彼此有知,灰溜溜不至于,耿耿于怀倒有。走到午后,玉山开始变脸,台湾人说:“午后莫登山”,即有气候陡降,雾浓雨滴出现。这时山色空蒙湿润,山涧流淌,别具情趣,。徐霞客曾游天台山言“雨后新霁晴,泉声山色,往复创变,翠丛中山鹃映发,今人攀历忘苦。”其感甚同。呜呼,造物主的神功,岂凡夫俗子可解?也罢,能涉足一游,乐在其中,不枉眼福之欲。留得山顶在,不怕没足音。我还怕什么,再来机会还有。
回程路上,遇一老外独行而过,他的肤色净白,高大健壮,似有007模样,年龄约三十左右的青壮。我与之闲聊,原来他是瑞典人。当他听说我居住芬兰多年,也来趣,竟用芬兰语和我交流玩笑。他告诉我(他)曾在赫尔辛基居住两年,所住之地又是我最熟悉之地,为之彼此多几分亲切。他说来台湾已是家常便饭了,这次是出席会议。谈笑间,一女郎从前面回返走近,似有催他同行之意。临别,我问他关于台湾的感受,想不到回语铿锵:“宝岛山峰俊美,台湾人‘凡她是体客’(FANTASTIC :英语为神奇,妙不可言,太好,精湛等意)。”言罢,他身边的妙龄女郎,窈窕抿嘴。我哈哈大笑,即挥手“逃之”。
是的,这是片神奇的岛屿,神奇的山脉,神奇的民众。我眼目中的他们,除了对惊涛骇浪的侵扰视之泰然,还有对大陆板块的挤压处之必然,更有对山脉的爱戴――对生命和意志的磨砺――迎之欣然。
然、然、然!而我则可望而不可及也,阿六仔么(注)?
是为记。
注:台湾民俗小语,大陆人称台湾同胞为呆胞之响应,为“陆”“六”同音,凡大陆人别名则为此。呵呵!我虽离开大陆多年,但也恶习难改。此名不虚。
2007-11-14 随笔留记家中 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