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社记者陈湘编译报导/ 12年半以前的那场克拉玛依大火烧毁的友谊馆剧场废墟的空地上,只剩下288个孩子和36位老师的冤魂日夜在徘徊。那里仿佛至今回响着一句魔鬼般的话音:“大家都坐下,不要动!让领导先走!”
12年半以前,就在这里,发生的一场剧场大火,导致这320多人被烧死,十几年过去,尽管惨剧依然缠绕着死者的家长们和幸存者,但是随着中国的高速繁荣,很多人已经把它遗忘了,而惨剧中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也一直被掩盖了12年。
直到去年,在克拉玛依大火发生整整12年之后,中央电视台一位当年曾经有些冒险地采访,并掌握了事实的记者陈耀文良心未泯,毅然将当年的采访实录整理出来,在网上公布,真相这才大白于天下。
这个真相就是:当年的克拉玛依大火令师生们死伤如此惨重,是由于在逃生的紧要关头,他们竟被命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为了方便共产党官员们先逃走!
网上的其他报导同时讴歌了大火中涌现的真正令人景仰的英雄-用血肉之躯挽救和掩护学生的老师们,是她们,在临危之际和烈火毒烟中,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壮歌,用无愧的行动演绎了对学生的人间真爱和对职业操守的忠诚!
报导说,在现场的来自当地25所中小学的40多位校长和老师们,有36名,即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以身殉职。还有一位在现场抢救了许多学生的辅导员,亲手挽救了许多的幼小的生命,而却没有来得及救自己还在火场中的10岁的孩子···
陈耀文的报导中,提供了许多宝贵的、从视频中截图制作的照片。这里先来看几张他提供的大火现场事发前后的照片:
1994年12月8日下午6时,克拉玛依市教委在友谊馆为自治区教委义务教育验收团举办专场文艺汇报演出,7所小学8所中学15个规范班的学生、教职工和市、局有关领导796人参加。这是孩子们组成的鼓号队在友谊馆门口欢迎领导们入场的情景。(资料图片)
当天演出的第一项仪式是向领导致词。画面里的孩子手持鲜花,朗诵着诗一样的赞美词,讴歌着领导的莅临和关怀。孩子们手捧的鲜花随后全部敬献给了台下的领导们。(资料图片)
这是汇报演出的第一个节目是舞蹈《春暖童心》,由克拉玛依第八小学的孩子们表演。大家记住这个节目的名字吧,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汇更具有讽刺性了。(资料图片)
当天的第一个节目是由画面中间的这位老师编排辅导的。她叫张艳,是第八小学音乐老师,有一个幼小的儿子。在大火中,她率领的16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还未及离开刚刚表演过节目的舞台,就被全部烧死。张艳也在火灾中丧生。(资料图片)
火灾后的克拉玛依友谊馆内景象。墙上及座椅上的软包装均被烧毁,这些东西释放出的有毒气体,让很多学生和老师丧命。(资料图片)
据《星期日泰晤士报》驻远东记者Michael Sheridan近日的报导说,这件事情的真相披露后,在最近几周里,上百万中国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并且迫使官方媒体首次证实这一事实。
领导的几根头发胜过几百条人命
最初,陈耀文认为他是在拍摄一部纪录政府官员疏忽职责的令人震撼的电视报导。他在他的网站上说:“12年前,当我采访克拉玛依事件的受害者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因受到压力不敢开口;我本人也受到了地方当局的跟踪。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报道会被禁止和地方当局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掩盖事实真相”。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报导说,根据《南方周末》网络版的一则新报导,共产党当局对此事的有关责任人做了一些惩处。法院判了14名干部渎职罪,分别判处最高5年的徒刑,这其中4人是当地市政府一级的高级官员。但是该法院的审讯过程是被严格控制的,生怕民众知道。
据网上的文章披露说,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长方天录,是当时在剧场的最高长官,他不指挥打开所有安全门和组织学生疏散,只顾自己逃命。尽管他只被火星烧焦了几绺白发,仍然一头钻进小轿车直奔医院找医生“检查身体”;尽管途中顺路经过消防队大门口,他竟然也不下车报案。
克拉玛依市副市长赵兰秀(Zhao Lanxiu),当时也在看演出,在火灾发生时,仅是叫了个人出去报警,也不指挥打开所有安全门和组织学生疏散,只顾自己逃命(以上二人是此次演出活动的主要领导人)。
主要责任人之一,还有唐健(Tang Jian),原克拉玛依市教委副主任。同样不指挥打开所有安全门和组织学生疏散,同样“只顾自己逃”。
况丽藏身的这个女厕所。里间有十个蹲位,两面洗手池,总面积大约25平米。如果她当时能把一些孩子疏散到这里以后再把门堵死,起码能让30多个或更多些的孩子像她一样身体和健康都确保地走出那场劫难!还有那个面积差不多的、另一名领导藏身的男厕所……(资料图片)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报导说,方天录因为逃离现场,没有及时组织学生疏散和疏忽了通知消防队而被判5年徒刑;副市长赵兰秀和教育局官员唐健各被判4和5年;况丽被判4年。
但是,所有这14名被判刑的官员都在两三年内获释了。唐健被批准退休,其他人被调到了另外的城市。据说,况丽还已经重新入了党,并进了保险业。
幸存者终生噩梦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报导说,对幸存者来说,痛苦只是刚刚开始。当年10岁的李翔已经长大,脸上留下了将伴随他一生的疤痕,双手因为被烧焦,而不得不截去手指。
李江(Li Jiang)是另外一名脸部被烧伤的幸存者,他找了对象,但是,因为相貌问题却被未婚妻的父母拒绝。为此,他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出来。
正襟危坐的领导们正在观看演出,他们基本都坐在前两排。他们从这里往自己身后几十排坐席之外的出口跑,距离最远。然而,克拉玛依当地的领导全都跑出去了,只有几人被烧伤。不过,“两基”验收团的23名成员中有17人遇难,其余全部受伤,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光临克拉玛依,不知道就在他们左手十几米远处,有一个太平门通回廊,这个门没上锁,因为回廊里有两个面积很大的卫生间。火灾时当地领导路线熟,捷足先登躲厕所。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华堂虽年过花甲,逃生一流。他不仅没组织转移孩子,也没给身边的验收团指引路线,只身一人躲进厕所,保住了性命。据说后来只是留党察看一年,建议罢免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职务,没有判刑。(资料图片)
他说:“我现在是四川大学的一名学生,能够适应,因为我是个开朗的人,而且踢球踢得好。但是,最初我的相貌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当年10岁的女孩胡苹(Hu Ping)也是谁也不想见,并发誓永远不会结婚,因为她的手直到现在还维持着被火烧变形的状态,她的腿也布满取皮的疤痕。新疆医科大学曾提出愿意录取她学医,但是,她没有勇气接受。据中国媒体报导,2000年9月,当胡萍和爸爸拿着新疆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到了乌鲁木齐。就在前往医科大学的班车上,意外发生了,胡萍全身哆嗦,脸色发白,还不停呕吐。等车子到达医科大学,胡萍改变了主意:“爸!我怕,我不上了。”爸爸知道,自从女儿烧伤后,一看到血就呕吐,一见到医生就害怕,到医科大学上学更是难为孩子了。于是父女俩又回到了克拉玛依。
胡苹父母至今一说到女儿,总是禁不住老泪纵横。
应以杀人罪审判“领导”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报导说,记者陈耀文说:“我一直感到苦恼。我认为我应该做点什么来安慰这些无辜的心灵。”中国不断增加的网络论坛给了他勇气,他在去年把他的资料都贴到了网上。
如花似玉的孩子们,死的死了,被烧伤的都安排在石油管理局总医院接受治疗。医院里的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摄像者几次放下摄像机擦眼泪。(资料图片)
他的行动使得一个长期被掩盖的惨剧和怒火冲开了大门。受害人父母和被严重烧伤的幸存者们纷纷在网上陈述他们的悲伤和痛苦,促使无数愤怒的网友抨击政府官员掩盖事实。
54岁的高利文(Gao Liwen)在大火中失去了8岁的女儿,他说:“这些领导应该保护孩子,可是,他们却只顾自己。应该以杀人犯的罪名审判他们。”
一名失去了9岁孩子的父亲说,中国人民将永远不会忘记“让领导先走”这句话。他说,市政府曾经许诺建一个纪念碑,但是至今也未兑现。
网上的一篇报导说,1994年的12月9号,也就是大火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当时干燥了一个冬季的克拉玛依在经过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深夜之后,迎来了一场大雪,那场大雪飘飘洒洒下了整整三天。后来在为死难者送葬的时候,悲伤的人们倾巢而出,据说队伍整整排了有二十公里,很多人抬的是连夜赶制的棺材,连油漆都还没干。但是家长们还是希望孩子们能尽快的入土为安,这也是他们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场迟来的大雪,至今还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他们不断的向我们描述说当时看到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非常的凄美。
克拉玛依特大火灾事故之后的送葬场面(资料图片)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报导说,家属们收到得到的是最多相当4,000英镑的补偿,可是,这个钱并不能买到家属们的任何原谅。人们要求政府做出公共道歉,纪念死者,对责任者做出真正合理的惩处。
网上的一篇文章说到,应该在克拉玛依大火灾难现场建立纪念碑,刻上浮雕,画面是一群脑满肥肠的官员践踏着稚气未脱的儿童在“先走”。碑上篆刻上血红色的一句话:“让领导先走!”
就是这把大锁没人去打开,断绝了多少孩子的逃生之路。钢铁铸就的东西已经烧成这样,可以想象那些师生们的血肉之躯在那座炼狱里会是怎样的模样?(资料图片)
12年前的大火,如果不是某官员命令“让领导先走”,死亡人数绝对不会那么多。一年后,涉案的克市教委副主任唐健等人被判了刑,但事情远没有结束。善良的人们没有想到,撤职严办的官员有朝一日可官复原职甚至青云直上。
于是,人均GDP达5000美元的市政当局开始底气十足地刁难受伤的孩子们了;承诺建设的火灾纪念馆也可以振振有词的食言了。高楼耸立和绿地成片的形象工程的确让某些人脸上添光,多了些政治资本,而他们的良心早在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
唯一让人肃然起敬的老师们
记者來到掩埋着大火遇难者们的克拉玛依市郊临时开辟的、位于克市成吉思汗山的脚下的小西湖公墓地(资料图片)
在此次火灾中,唯一让人怀念与尊敬的,是那些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掩护孩子的老师们。
我们再来看看这些真正的英雄们:
克市第八小学三年二班的老师孟翠芬,一位己经办了退休又返聘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人们在扑灭大火后发现她时,孟老师的头和背已被烧焦。但是,她的两只臂肘下一边护着一名学生,其中一名学生的心脏还在微弱跳动,还活着!
第八小学校长张莉和市一中副校长倪振性,都是几次把学生推出火海,自己最后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然而他们的遗体都是张开双臂,还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在墙边围护着几位死去的学生。
这是礼堂前排观众席在火灾前的状况。坐在前面的是校长或老师。她左手边几米处就是那扇没有加锁的太平门。由于距离近,他们应该已经发现那扇门是开着的,如果不去管顾他们身后身边的学生,也许只需一个箭步,就可以脱离火海。但是,她们选择留下来救学生,结果40多名教职工,最终遇难36位,生还的几乎全部受伤。(资料图片)
市第七中学的周健老师,在大火袭来时,正用力撑着往下落的卷帘门。他只要向前跨一步,就可以脱离火海,可是他-直坚持着站在原地用肩膀撑起铁门,幸存的学生看见他最后三次用一只手往外推出三位学生,最后倒了下去。
第一小学的大队辅导员李平老师,戴着眼镜,瘦弱的身影好几次冲进火场救出十几名学生,直到再也无法靠近猛烈的火焰时,这位老师才一下子身体一软靠到墙上,她大喊了一声:“我的孩子还没出来!···”接着就昏倒在地。
人们后来发现许多老师的遗体,不是张开双手拉学生,就是扑在学生的身上···老师们在的危难时刻,分明是在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最后的努力,掩护孩子们!
张莉校长和张艳老师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怀里都抱着孩子,分都分不开,孩子家长说:“别分了,既然他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吧。”
这张照片拍摄于大火发生前几分钟。这个班有43名学生,42名烧死伤。唯一的幸运者是因为当天到校时没有按规定穿着校服而被老师打发回家了。(资料图片)
这张图片右面的座椅就是上面照片里那个班同学们的座位,左面那片光亮就是礼堂南侧靠近舞台的太平门,在大火发生时,这扇门是锁死的。(资料图片)
这次火灾中有40多位老师在场,竟有36位遇难殉职!这些教师不愧是在烈火中永生的英雄!在他们面前,那26名先孩子们逃生的党政干部显得何等渺小!
时间过去12年多了,很多人感叹,现在的老师大不如以前了!假如再次发生火灾,还会有那么多老师在火线上殉职吗?虽时过境迁,人们反而更加怀念当年这些尽职至死的老师,永远珍视在克拉玛依大火中永生的师恩和爱心!
在克拉玛依特大火中丧生的14岁女孩何勤从小到大,获得过很多的荣誉。这是其中的一个全国性的荣誉证书。(资料图片)
克拉玛依大火中,不同人在生死面前的言行对照,又使人不禁想起,90年前的“泰坦尼克号”沉船之难,由于船上人多而救生艇不足,许多资产阶级富翁和贵族人士不是利用各种优势“先走”,而是纷纷主动让出逃生机会,坚持让妇女儿童先上救生艇,一位富翁为此留下遗言:“我决不会让一个妇女儿童先我而死,我要死得象一个男子汉!”
记者看到,在克拉玛依一家学校门口的横行道旁边,立着一个广告公司的广告牌,很旧了,但是一直没有更换,上面一行大字依然动人心魄:“让孩子先走”!可能,是一些有良心的广告人做的吧。
克拉玛依友谊馆正门。友谊馆正面的三个门是出入口,加上南北两侧与外界连接的出入口,友谊馆一共有7个出入口,“12.8”时,只有右侧的一个门供出入。如果按照规定全部打开,那场火灾应该不会造成那样大的伤亡。
这场悲剧是全民族心中永远的伤痛,导致这一惨重后果的的那句臭名远扬的“大家都坐下,不要动!让领导先走!”,使人切齿痛恨之余,也在思考这一切得以发生的深层原因。
陈耀文在报导中提到了,一切重大事故暴露出的问题都不是独立的,也不是一个环节的问题。只有在体系上的所有环节都处于伪正常状态时,某个环节的崩溃,就会引发全局瘫痪的状态。
距火场最近的消防栓在3公里之外
最后,还有一点要补充的,尽管消防人员“在失火15分钟之后就到了现场”,但是,他们几乎没有能对灭火救人发挥任何重大作用,原因竟然是缺人、缺水、缺工具!
央视记者当年陈耀文采访了1994年12月职务还是新疆石油管理局消防支队政委侯进明。接受记者的采访,侯政委既紧张又坦然。紧张之处在于,大火那天,他领导的消防支队几乎没有起到什么挽救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作用。
侯进明告诉记者,市区面积20多平方公里的克拉玛依,只有6个市政消防栓,距友谊馆最近的消防栓在3公里之外。几台消防车都是很多年前的小吨位解放牌,一车只能装不到3吨水,来回一趟,加上上水时间,最快也要十分钟。大火那天,他们在失火15分钟之后就到了现场,要命的是,他们没有很专业的破门工具,带到现场的唯一一把消防斧根本对付不了友谊馆坚固的铁栅栏和卷帘门……
侯政委坦然地是,当时我就是这个条件。体制、机构、人员编制、经费等问题积重难返。他说,克拉玛依当时有防火一级重点单位几百个,二级上千个,但消防部门只有4个职工消防员,武警消防支队也只有416人。他还说,我们按照要求的必须条件呼吁了不知多少次,但是就是没人重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群众都骂我们,我们也是一肚子苦水啊。没有专业装备和人员,我们和一般群众没什么区别啊。
消防人员都没有办法,路过的群众和闻讯赶来的孩子家长们只好各自为战地展开营救。砸碎玻璃,从附近的办公楼用脸盆端来水往里面泼,从居民楼接出橡皮管子往里灌水……这些办法都是徒劳的,因为这些水根本到不了孩子们身边,也阻挡不住礼堂里面的烈焰和滚滚的包含着大量有毒气体的浓烟。上图是当时群众自发在友谊馆外面南侧救火的情景。
陈耀文在报导中也禁不住站出来说,这个时候问:积压的问题为什么不早一点解决?钱都到哪里去了?可是,问无数个为什么,对于那些死去的师生冤魂来说,有意义吗?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吃了多少堑了?又还要吃多少堑? 一般都是这样。在这样体制的国家,不这样就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