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和语文小老师艾丽

取自虚度的青春第3篇

  到了初二第二学期,一位清秀的语文小文小老师突然笑咪咪地跑进我们的课堂,令我的精神为之一爽,我们终于感到周而复始每天都有两节课的语文,可以从‘闷葫芦’的精神压抑下彻底摆脱出来了。在这位小老师暂短教过的几个月里,我作为学生,不仅得到来自她作为老师的认真的赏识,我们之间的师生关系,还曾似乎发生过短暂而诚挚的错位,因为这件事,她使我一生难忘。

  她叫艾丽,个头不高,两弯淡眉如青烟袅袅,一双柳眼似含情露俏,态生两颊忧郁,娇袭一身轻巧,举止娴雅轻盈,宛如弱柳扶风,笑时抿嘴式微, 音色发甜发脆…,这,不就是一个黛玉的风格么。同学们传说她是本校生,才毕业没多久,因在校期间学习好表现好,老师推荐,校长老头首肯,毕业留校,留在语文教学室。
  她给我们上汉语拼音课,以往作练习时,是让大家轮流上台,一字一字单崩儿地给标注拼音。这堂课她一上来就在黑板上写下“社会主义”四个字,让我上去标音。我一时兴起,就用上了跟电台业余英语广播讲座教材学会的圆体字,连笔写下这四字拼音:
  Shehuizhuyi
  那时初中还没开外语,全班同学嘻嘻哈哈笑起来。小老师艾丽困惑地看着黑板,看不懂,脸上泛起一丝晚霞般的红晕,托衬起不好意思的微笑:
  “你,你这是什么文呀?美国文?”
  

  在课后收回的作业本里,我看见她在空页上批注着四个红字:向你学习!从此我和她通过我的作业本开始了一段时期的笔会。我在本上提问,她红笔作答;对于她笔批上的提问,我再在下一次作业的底部回答。那个作业本上曾记载过我们这样几段无声的交谈──
  她写:“你拼音写得那么带劲,我要向你学习。”
  我写:“老师......我也是才学的......老师没学过吗?”
  她写:“高中只开俄语,我只学过俄语的。你的美国文,我觉得挺有趣儿。”
  ……
  我写:“老师打算参加高考吗?听说物理老师要直接报考研究生呢。”
  她写:“我力所不及呀。他是师范毕业的,有基础。”
  我写:“同学们都说你是毕业留校的,学习特好。”
  她写:“我?除了语文,数理化都不好。不像我姐,她下乡回城成绩都比我好多了。”
  我写:“你姐教什么课?”
  她写:“她不教书,插队回城的。”
  我写:“小学寒暑假我也去过乡下,五七干校,北边水库附近那个。在那里骑过牛羊和猪,农村很好玩儿。”
  她写:“听我姐说,农村呆久了不好玩儿,会让反应变迟缓,让人生车轮空转,还影响以后升学。”
  我写:“她为什么不留城?”
  她写:“是为保我留城指标而不得已。好在插队地方离城不太远。”
  我写:“是水库那边那片青年点儿吗?”
  她写:“没有那么远,就是西山脚下那个种菜的公社。”
  我写:“你做我们班主任多好。大家伙儿都越来越不听 王老师的。”
  她写:“听说她刚刚让你当了学习委员。”
  我写:“就那么回事吧。她迟迟不想发展我入团,还说要看看中央落实干部政策这股风怎么刮。这又是为什么?”
  ……
  她写:“有句名言,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我写:“是谁说出了这么优美的名言?”
  她写:“是革命导师,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
  我写:“老师看来受苏联教育影响深啊?”
  她写:“父辈他们所受影响才叫深呢。父亲说他上中学时,俄语老师是二月革命后逃过来的白俄贵族千金,下课时她要对同学们说До свидания,听起来是‘都斯维达尼娅’,再见之意。结果我爸他班男生想,你是谁大娘呀?于是一起回答‘都是为你大爷’,呵呵,每次下课都如此。”
  我觉得好笑,其中一半还是因为没想到这能出自于面相清秀的小丽老师之笔。我一下就记住了这句话。我们接下来的笔谈也变得更加逗趣儿了。
  我接着写:“斯大林说你是工程师呢?工程师这词儿我才跟电台讲座学会,engineer,念摁~紧~捏~~”
  她写:“什么摁紧了捏?呵,照你一说,那我又成了人类灵魂的按摩师啦。 ”
  我写:“哈,那,俄文怎么说呢?”
  她写:“ инженер, 发音就是银针捏,捏最后,要像马儿打响鼻似的。”
  这下可捏到了我的软肋上。从那时起,马打响鼻,大舌打颤,就是我心向往之的一个绝活儿。无论怎么学都学不会,否则可能没准儿一开始就选个俄语讲座去学了。为了这个痛苦的颤音,我先随《扬鞭催马运粮忙》的竹笛子学嘟噜,后来又改从彭丽媛的《谁不说俺家乡好》打响鼻,有空就“嘚儿儿儿…呀伊儿哟”一通,口悬河,锥刺舌,费尽周折,几年后终于及格了。
  不过,当时虽不会说,倒也不需说。我给她写道:“噢,银针捏噜噜噜,老师兼任人类灵魂针灸师啦。”
  她:“哈哈哈哈!”
  我只见过她美丽恬静的微笑,从没见过她奔放的喜笑颜开,如果我们上边那段话是面对面的交谈,我相信一定会看到她开心大笑的样子。
  ……
  后来,小老师艾丽还给我写过:“你语文可以了,不需再往里投入时间了,匀出时间到其他理科上,对考大学有益,别像我。”
  所以我不得不从小学课本开始搞起地狱启示录式的恶补。艾丽代课这学期,学校又掀起中学生数学竞赛运动,此后仅仅一年之内,我随竞赛一路不断升级,所向披靡,一直考到全国前五百强,都始于这学期的疲于奔命。我变得越来越专注于补习上的事情,再也无暇顾及此外的任何乐趣。事后总结这段与刻苦有关的日子,加上两头寒暑假,其实也就大半年。一个人好好学习大半年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好好学习;一个人大半年不贪玩儿并不怕,而怕的是一辈子都不贪玩儿。从小学到初中的课程,大半年时间疯狂恶补恶补也就够了,犯不上打学龄前就开始进这个班儿入那个班儿的跟着社会瞎起哄。其它时间能玩儿就玩儿,该放学去沙堆开仗,就挺起胸膛向前走,天空树木和沙丘。想去送哥哥姐姐们上山下乡,就早睡早起扎红花蹭白鞋,迎着车队呜哩哇啦一通乱叫不停歇。渴了就吃杨树花,饿了就活吞蜻蜓和蚂蚱。弹弓嗖嗖,火药枪啪啪,摧枯拉朽,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只是,对于小老师艾丽和我而言遗憾的是,她偏偏碰上我在贪玩儿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没日没夜恶补反常的匆忙。教她学‘美国文’的事儿,也被我忘到了脑后。一学期就这么到了尾声,她最后留在我语文作业本上的,是苏联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的一段话──思想是根基,理想是嫩绿的芽胚,在这上面生长出人类的思想、活动、行为、热情、激情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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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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