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老韩的二三琐事

小时候寄居在叔叔家,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是有着极其重男轻女思想的,她总是抱怨爸爸身为长子,却只是生我这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她对我喝来唤去毫不怜惜,份外疼爱的只有叔叔的两个儿子。记得那时候家里吃饭,叔叔婶婶和奶奶是长辈,他们总是先吃,然后是叔叔的两个儿子,最后才轮到我吃。每次等我吃的时候,饭菜都凉了,好吃的早就被前两拨人马吃得七七八八。我最渴望的是能吃到一点鸡蛋,但那种好东西,从来都不会剩下来的。那时候没有冰箱,每次要是有剩菜,都是放在饭桌上,外面再扣上一个绿色的大网罩,怕苍蝇叮吧。不过剩也剩不了多少,一般第二顿就都消灭得干干净净了。而如果奶奶哪天做了一锅肉,总是吃饭的时候给叔叔婶婶,还有我的那两个堂哥一人一块,很慎重的分配着,大家无不是毕恭毕敬的期待这个仪式。奶奶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当然也没有我的份。剩下的肉她都放在了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子,泡在酱油里,然后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那时候,肉真的是好东西啊,买肉要肉票,就是有肉票,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反正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有资格吃肉,我天天想着盼着就是能吃一点鸡蛋就好了,可是每次我那两个堂哥,尤其是小堂哥,总是把鸡蛋吃得一干二净,连点渣子也不给我留下来。

吃完饭,我都照例是那个洗碗的,后来倒是因此发现一个秘密。原来奶奶那个放着肉的搪瓷杯子是放在橱柜的最上一层,她想我是发现不了的,可到底我还是无意中知道了。那真的是很开心的记忆啊,偷偷的在大家都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搬来椅子,颤颤巍巍的爬上去,小心翼翼的打开搪瓷杯的盖子,满足的看着那一杯子的肉块,谨慎的拿出一块,也不管冷不冷的就往嘴里塞,然后更仔细的把杯子里最上面的几块肉的位置重新做一调整,努力恢复到原貌,慢慢的爬下来,把椅子搬回原位,再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厕所里,把门锁上,算是大功告成,才放心大胆的品尝口里的肉的味道。

再说回鸡蛋,我一直盼啊盼的,突然有一天,妈妈来看我了。奶奶那天做了好多的菜,更重要的是,桌子的正中摆着一个碗,那碗里有着好多好多的白煮蛋。婶婶笑着和妈妈天南海北的闲聊着,让我随便拿随便吃,我两眼放光的死盯着那碗里的鸡蛋,可是我很有点不放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可以吃了。在婶婶慈善而鼓励的目光护送中,我犹豫着刚伸手拿起了一个鸡蛋的时候,小堂哥却突然从外面玩完回来,看到我手中的鸡蛋,一把夺了过去,说,“这是我们家的鸡蛋,你凭什么吃?” 然后转身就又跑了出去。那一刻,婶婶很尴尬,脸涨得通红的迅速又塞了一个鸡蛋给我,后来听妈妈说,那一天的晚上,她在没人的时候狠狠地痛哭了一场,也许那天只有我是最开心的一个,因为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吃一个鸡蛋。真的很好吃。那一年,我六岁。

记得九岁那一年,我已经回到了父母身边。有一天夜半时分,突然肚子剧烈的疼痛起来,强忍着不想哭出来,以免惊动了隔壁熟睡的父母。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意识涣散,再无法控制自己,无论如何尽力压低声音可还是喊叫了出来。父母到底还是被吵醒了,爸爸说我打呼的声音怎么那么大,妈妈说我好像在喊叫什么,于是两人决定爬起来到我的房间查看,那时候我已经疼痛得昏了过去。爸爸就马上背起我,一路小跑的把我送到了北京医院。医生经过初步的检查,说是急性阑尾炎,再迟来几步就要穿孔了,于是就立即安排做手术。那是我唯一的一次住医院,也是唯一的一次做手术,记忆最深的就是,手术之后,连着几天都在打点滴,不能吃任何东西,过了几天,医生说能吃点流食或者清淡点的东西了。爸爸就给我烙了张鸡蛋烙饼,拿到医院来。那鸡蛋烙饼真的是香啊,软软薄薄的,鸡蛋黄的颜色份外的诱人,爸爸说里面还放了些面包在面里。也许是几天没吃东西了,也许是那时候本来也没有吃过什么美味,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直到今天,那张鸡蛋烙饼依然毫无疑问的就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后来在成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的请求爸爸再做一次鸡蛋烙饼给我,但他总是一次次拒绝。再后来,我十八岁那一年,终于要背着行囊告别父母,踏上异国的求学之路了。爸爸问我离家前有什么心愿,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再烙一张鸡蛋烙饼给我吃。爸爸却说,人记忆中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的,所以他希望我永远记得那张好吃的鸡蛋烙饼,记得爸爸。直到我走的那一天,他到底还是没有做给我吃。再后来,不觉在异乡又蹉跎了十年,我重回到北京见到了年迈的爸爸,我已经没有再要求他做鸡蛋烙饼给我吃了,可是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又一次提起了鸡蛋烙饼,我对他说,无论我吃过多少山珍海味,我心目中最美味的就是他当年的那张鸡蛋烙饼。无论我经历过多少人与事,我心中最难以割舍的永远是父母亲情。

现在的我,回首往事,有的时候不禁幻想,将来的某一天,我会不会因为迷恋上一个男人做的蛋炒饭,而迷恋上他呢?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