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源:不要在我寂寞的时候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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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浩然刚结婚的时候,他的朋友们都很意外。胖子说: “ 我还以为这小子会是咱们同学中结婚最晚的一个,没想到变成最早的一个。 ”
有人问: “ 你怎么会想他结婚晚? ”
胖子解释: “ 他跟那个女人肯定成不了,我以为他们还能挺个一年两年才分手。分手以后,按照梁家的情况来看,怎么也要挑一挑,拣一拣吧?这小子的臭脾气,家境好娇生惯养的一般受不了他,他起码要吹两三个才能成正果,这样算起来,结婚是不是要等三十靠后了? ”
梁浩然在结婚后的大半年时间里,除了蜜月以外,一直保持着一种单身生活的态势 —— 只要朋友来约,他就跟他们出去喝酒,喝到午夜才回家。胖子曾经这么说: “ 完了,他这老婆根本管不了他。 ”
有时候他们良心发现,会鼓动梁浩然: “ 别把你老婆一个人扔在家里,你把她叫出来一起玩,反正大家都认识。 ”
梁浩然推托: “ 她正在念书,忙着呢。 ”
有同学问: “ 你老婆这书念出来,学历就比你高了吧? ”
梁浩然不以为然: “ 谁说老婆的学历一定要比老公低? ”
后来梁悠然出事,梁伟华陪张美凤出去散心,把公司事务交给儿子,梁浩然的时间一下子不够用,出去的就少了。孟小芸因为一直在总裁办公室做兼职,他们夫妻打交道的时间反而多起来。梁浩然的办公室在16楼,公司的心脏跟着他从18楼转移到16楼,他和孟小芸,通常在公司待到十一点以后才能下班,虽然做不到早上一同出门,晚上却是一同回家。一回到家,两个人似乎又无话可说 —— 就是有话,也没力气说。梁浩然把主卫让给孟小芸,自己到客卫去洗澡刷牙。他是男人,动作快,通常是孟小芸收拾好出来,他那边早就头一沾枕头呼呼入睡。
有一天中午抽出时间跟胖子一起吃饭,他感慨: “ 这种日子,我们老头子过了近二十年,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我怎么才干了几天就感到索然无味,累得半死? ”
胖子说: “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倒想这么累,可也要有这福气累! ”
慢慢地,工作渐渐上手,走入轨道,没原先那么混乱,孟小芸可以早些回家复习功课,梁浩然也能抽出时间去小酌两杯,但是以前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孟小芸H市有些老乡,校友和同学,结婚的时候,都给请来参加过婚礼。大家都忙,平时没有时间相聚,电话联络居多。隔些日子再见,没有人不说她婚后变化很大,至于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孟小芸原先在服装公司的时候,做事有些风风火火,认真中偏急一些。结婚后因为要忍梁浩然的坏脾气,同学又都是些企业老板或者经理人,她看着学着,就沉稳不少。尤其是梁伟华的不动声色,她印象深刻,知道越是高手,越是不显山露水。她刚入学的时候,因为心怯自卑,很少发言,只是留神观察别的同学怎么做怎么说,后来跟同学打交道多了,跟着梁伟华见的世面广了,也会在大家讨论的时候,偶尔插两句,倒也能说到点子上。看到大家的目光温和鼓励,她渐渐放开。
她象一快海绵,不停地吸收,充实自己。她跟结婚前是有很大不同,她更加沉静自信。
有次在公司总部碰到过来办事的王经理,王经理见左右无人,开她玩笑: “ 小孟,你现在是鸟枪换炮,哪天发达了,别忘了咱们还共患难过。 ”
孟小芸笑一笑: “ 王经理你说哪里话?你可是我的老领导。 ”
王经理连忙摆手: “ 不敢,不敢,现在可是你领导我。 ”
她不到不得已,轻易不去服装公司,因为回去就不免会碰到过去的老同事,那些同事,一起工作的时候,看起来和和气气,暗地里谁知道谁真心对你好,谁是虚情假意?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说你坏话的人不是没有。她当年突然被调出服装公司,又跟梁浩然闪电结婚,背地里议论她的人不是没有,他们议论她什么,她基本上都能想象得出。他们无非是说她有心计,懂得看风向,用手段巴结上梁董家里人,再讨得梁董的欢心,成为他钦定的儿媳妇。
有人断言: “ 梁总喜欢的不是她这种类型的人,他们不会到头的。 ”
这么赤裸裸的语言,在孟小芸看来,已经跟诅咒无异。这些议论,自然有公司里关系非常铁的小姐妹转述给她,让她感受到世态的炎凉。
她跟梁浩然结婚,与其他人何干,要他们这样来非议她?难道是她占了她们的机会?他们的婚礼,服装公司办公室的那一批人,作为男方和女方的共同客人,一个不少地去参加了,不料他们吃完喝完,背转身就说出那样的话来。
世上最深的是什么?不是马里亚纳海沟,是人心。这些,她听过后没表示什么,但是都放在心里。
转眼结婚一周年。孟小芸知道如果她不提,梁浩然也不会记起。她提了,他才说: “ 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你想怎样庆祝? ”
他有总部和进出口公司要照顾,两份半年业务总结要他主持过问,她在准备期末考试,出去游山玩水是不可能的了。她提议: “ 要不我们找个山里的度假村去住两个晚上。 ”
山里的度假村?那多寂寞?到时候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说些什么?
最终他们上了莫干山。梁浩然带着一本香港出的全本《金瓶梅》,打算用两天闲暇时间研究一下这天下第一奇书究竟奇在哪里。他同时提醒孟小芸带上复习资料,山上安静,空气好,是学习的好地方。
这是孟小芸第一次上莫干山。随着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盘旋上山,山间竹涛阵阵,白云缭绕,她不由一阵阵惊呼: “ 浩然,你看,太美了。前一阵电视里放的那个老武打片《白发魔女传》是不是在这里拍的? ”
梁浩然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来过,早已见怪不惊。他笑笑回答: “ 不是。据说那个电影是在黄山拍的。 ”
车子每转出一个弯,就是另一番风景,然后孟小芸就是一片惊呼。她从小读的文艺书,只有语文课本,另外就是父母在村部讨回来糊墙的过期当地日报,大学里跟着风从图书馆借来些言情小说,流行哲学之类的书读读,肚中所存的描述风景的古诗词并不多,因此只能说些太美了,真不可思议之类的形容词。
梁浩然发现,这么丢开所有的烦心事跑出来走走,关掉手机,掐了网络,什么也不想,让大脑处在一片空白状态,是一件很写意很轻松的事。只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逛完景点,他们夜宿山间的度假村。吃完饭回房洗澡,梁浩然一边捧起《金瓶梅》细读,一边琢磨书里描写的那些工具究竟是什么样子。孟小芸独自出门散步回来,兴奋地说: “ 浩然,你不出去走走?外面空气真好,很安静,我听到虫子叫呢。 ”
梁浩然并不想动,只抬下眼皮: “ 你小时候没听过吗? ”
孟小芸说: “ 那是多少年前?早就忘记了!再说小时候就知道疯玩,哪里会去留神虫子叫?我们那里山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多竹子和树,哪有这里空气好?我感觉这里有种仙气。 ” 走过去看看他在读什么书,问, “ 这是武侠小说吗?谁写的? ”
梁浩然无语,半天才说: “ 去看你的英语吧。这么安静,最适合背定义。 ”
孟小芸怏怏地走回写字台,从行李箱里取出书本和字典,埋头夜读。多多少少有些滑稽,他们只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
他们之间有种沉闷凝滞在那里。这种沉闷,梁浩然在翻完三个章回,起身去阳台上抽烟回来,感觉到了。他盯着她灯下瘦削的背影,心中便涌出一股歉意。她已经做得够好。她喜欢大红色,他不喜欢,她的生活中从此就没有大红;他说他不能给她爱情,她就识趣地不提爱情,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心中就有活泼的一面,有渴望爱人也被人爱的一面。她极力地在找他们共同的话题,可是总也摸不到门路。他们的生活就象一种程序,被编写好了,输入电脑,一边使用一边调试,不管怎么调试,总不会太偏离既定模式。他不是不想改变,可是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无力改变。
他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首饰盒,走过去,递到她面前,说: “ 差点忘了,结婚一周年的礼物。 ”
这件礼物,是他交待总部的行政经理帮他们定旅馆的时候,那个女经理提醒他买的。他当时很茫然,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好,干脆委托那个女经理说: “ 你好人做到底,帮我去买吧。随便首饰也好,衣服也好,但是要紫色的。 ” 女经理的品味他是信得过的。
他看孟小芸穿的一些衣服,早就觉得别扭,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说,索性不如趁这机会婉转地提醒一下。婚礼前他为大红旗袍的事冲她发火,回头美美找过他,批评他不该对小芸姐那么粗暴,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对她的穿衣打扮说过一句话。但是她对于颜色搭配实在是没有感觉,就算他不在意,他无所谓,可是他的眼睛实在难受,以至于有时候他的脑子里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 七七是绝对不会这么穿的。 ”
是的,那个女人不是倾城美色,但是她非常会运用颜色,尤其是对比色,把自己衬得顾盼生辉。她永远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劣势是什么,正因为她知道得太清楚,所以才会一声不响地跑掉。
孟小芸吃惊地抬头,接过来打开看,是18K金镶紫水晶的项链套装。七只大块的紫晶坠被吊在金链和密密的小紫晶珠之间,垂下来,配着一对同款的耳坠。他建议: “ 你这衣服领口太高。你去洗个澡,穿上睡裙,戴上我看看。 ”
孟小芸起身拿衣服进卫生间,一会儿穿着睡裙出来,颈上戴着那条项链 —— 刚好睡裙也是紫色的,是他结婚前陪她买的唯一的一件衣服。
梁浩然退后几步,眯着眼睛说: “ 紫色很适合你。以后别老穿冷色调的衣服。你的肤色不适合冷色调。等回城我陪你去买些配套的衣服裙子。 ”
孟小芸的脸上便有一层幸福的光辉。
他走过去,把她轻轻拥在怀里。她把头埋在他的睡衣里,用胳膊紧紧地环住他。
但是这个时候梁浩然想的是,这婚是不是结错了?他自己累就累罢,死就死罢,为什么要拖着一个无辜的女人来给自己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