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者道之动”---看圣贤们抬杠(三)

名家的另一代表人物惠子,就可爱多了。他不像公孙龙那样较真,所以给人感觉便不那么杠头。而是恰恰相反,他什么东西都不跟你叫真,你不管说什么,他都跟你指出你所讲东西的相对性,让你的立场站不稳。所以,公孙龙的风格是重在自己多么多么对。而惠子呢,他不说自己多对,不仅不说自己多对,还告诉你你的东西也不那么对,因你的东西是有条件的、很多时候就是错的。

因此他们二位,一个是走倔强主义路线,另一个走绝不倔强主义、不仅自己不倔强、也让别人倔强不起来的路线。可是,绝不倔强,难道就不是一种别样的倔强了么?

试想对一个人,不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让你的立场站不稳。就像你本来挺投入地在弹一首曲子,而他呢,却时不时地加入点不谐之音,并告诉你除了按谱弹奏以外,从理论上讲你还可以随意按琴台上的任何一根键,所以你不能太认一了,等等等等。那这样的人会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是不是可以说,这个家伙也够轴的?这与总会一个劲地跟你讲你的指法虽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可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因此失之毫厘了、就差之千里了的公孙子等相对照,虽是同属一家,又何异其趣呢?

不过好在惠子有个很好的朋友,这个人也是个散漫人、不那么爱抬杠,而且,这个人又是个高人,他不仅不跟惠子抬杠,反而把惠子的思想改吧改吧,融入到自己的学问中去,还把它发扬光大了。

这个人就是庄子。

说不清谁对谁影响更多,反正庄子也是个喜欢跟人大唱反调的人。且他不但敢说,还真那样做。别人亲人死了悲痛欲绝,他老婆死了他却鼓盆而歌。别人都想长本事,他却说不成才的树没人砍、活得长。别人请他做官施展才能享富贵,他却喜欢烂泥里的王八得自在,跟人借米充饥也要图逍遥。
而如果人真要照葫芦画瓢、按他说的做了,他却又说了,死学是没有用滴,心灵的解放才是最重要滴,人要讲求个层次和超越嘛。

不过与其他所有以说教为体的诸家不同,庄子不走枯燥说理的路线,而是另辟一路。他不长篇大论,而是恰恰相反,他讲一些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故事,然后把道学融在寓言里。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不容易引起抬杠,你说他在说教吧,他说他在讲故事,你说他讲故事吧,可是又寓意深远。另一个好处是,庄子是道家,道学至玄,属于形而上,他这种手法,能把至玄的东西生动化,通过故事融于现实生活中,使人更易接受。难怪林语堂对庄子的文学水平评价相当之高,在《道德经》之上(注,也仅限于文学水平,林先生随后的一句话便把道德经推到了世界思想金字塔的顶尖位置上去了)。

因此,庄子在学问中,借鉴了名家辩证的思路,以寓教于乐的方式将至玄的道学融入了世俗,走入了人心。其所处的地位,如果说老子的道学是坐落在云端里的话,那么庄子就是在天与地之间云游的集大成者了。

说起后世的道学,就不能不提道教。很多人把这二者相混,其实这二者是有根本区别的。可以这么说,道教是后世子孙对老祖宗的东西能八卦到什么程度的一个参照。道教门徒,尊老子为祖师,以道家传人自比,可是,他们所做的,却不是道学所教的,甚至可以说是反道学的。何以如此说?道家崇尚自然,超然物我,道教却意图反自然规律,炼丹搞长生术。道家顺应天道,而道教却从天道里长出了鬼神,并供他们驱令。因此可以说,道教很多人物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在超然物我的同时,却把物我划拉到自己的乾坤袋里了。结果混了个牛鼻子的前缀。

当然,那是世俗里面的人和印象,道教的真人是绝不能说没有的。只是,但凡真人,都是真正悟了道的,而真正悟了道,便就是真正做到了避世的,因此,外人便无法得窥其真颜。

反过来再论后世的道学,便多是从云端落到了地下,难再有原有的高度,而与众家偕行了。因此后世道儒并行,影响此消彼长,儒家为统治阶层所用长些,而道家思想盛行的时候,社会大都更和谐,人民心态普遍更愉悦。而后人,也不再力求于抬杠了,反搞起哥俩好了,以至于儒家出现了往道家靠靠的新儒家,而道家也出现了往儒家靠靠的新道家。

再至以后,不仅道儒,各家都越来越熟悉了,分歧也越来越细,及至有了,抬起杠来谁也不让谁,挣个脸红脖子粗,却都是在无足轻重的细节上。而若不能返窥各家之本然,即便是小的分歧,便真就能掰不开蒜了。于是,就酱缸了。

讲到这里,或许读者已经注意到,诸子之中,有一个大人物基本没有讲。这个人就是老子。何也?因为老子这个人物太特殊了,他的思想太特别了,与诸子皆不同列,而老子所讲的道,更是在诸子之上的。

又可以这样说,如果诸子也在讲道的话,那老子的道,便是道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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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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