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这次奥运火炬传递中,西方国家对中国表现出一些不友好的态度,法国尤其突出。这是为什么呢?仔细分析一下似乎不难理解。法兰西向来是一个心态年轻的民族,她所崇尚的最高价值都与青春有关,爱、自由、唯美等等,国歌《不自由,毋宁死》是这种精神的集中体现。这与中国在几千年滚打中形成的老熟、练达、苍劲、均衡等文化价值形成鲜明的对比。
5年前,美国锁定目标,要对伊拉克动武,法国群情激愤,政府一再重申将行使否决权,迫使美国不得不绕开联合国私下硬来。面对布什要么站在美国一边,要么站在恐怖分子一边的威吓,法国外长针锋相对地斥责这是纳粹言论。在国力和军力对比十分悬殊的情况下,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没有对自由的坚定信仰是很难做到的。中国的表现就隐晦得多。
在全球政治和文化领域,只要涉及自由的话题,法国总是一跃而起,站在最高处,像一名永远的愤青。八十年代末,法国就是西方国家中反应最激烈的,第一个招回大使与中国断交,其不留余地的决绝令人瞠目。所以,当法国媒体误导公众,营造出中国政府武力镇压藏民和平请愿的真相时,法国人的情绪可想而知。价值观与民族性格是解读国家行为的重要参数,是不可以忽略不计的。
2、我们似乎忘记了,7年前,我们正是从巴黎手中夺过奥运会主办权的,对于傲慢的和高贵的巴黎,对于太需要一个机会扭转颓势,焕发往日荣耀的法国,那次失落是刻骨铭心的。表决公布后,法国媒体在电视上反复播放国际奥委会负责人递送统计结果的过程,暗示那是作弊。因为那位负责人接过信封后顺手揣进西服兜里,走到萨马兰奇面前再掏出来,这中间完全有可能换一个信封。尽管统计程序是透明的,统计设备是精良的,复核确认并不难。但法国媒体宁愿那样引导,法国公众宁愿那样存疑,别人也没办法。
早年间,我曾和一位法国朋友聊起过中法民族相似性的问题,除了温和、敏感、好面子、重才情、尚自然、喜玄思外,还说到嫉妒。中法都是善妒的民族,有人把法国上流社会的优雅调情称作嫉妒的艺术,不是没有道理。由于嫉妒太需要对付,才有嫉妒的艺术。就像历史上盛产葡萄,便有上佳的葡萄酒一样。
嫉妒是丑陋的,但加以节制、升华和转换,就可以变得很美丽,在人们印象中,法国人大都是调情高手,其实也就是对付嫉妒的高手,就像把一条很腥的鱼烹制成一道佳肴一样。中国人的嫉妒则形同生吃,恶骂、诽谤、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等,不仅自己嫉妒得生疼,也把别人折腾得生疼。
80年代,有人写过一篇《嫉妒,中华民族的大内耗》,例数政治、社会、文化、生活等诸多领域的嫉妒现象,及其恶劣后果,讲得痛心疾首。然而,儒学是讲究行为美感的,佛家也将嫉妒、贪婪和愚昧视为三毒,都有相应的镇治和消解良方,只是伟大的无产阶级将这些东西一并抹去,还原了生吃的本色,嫉妒便成为鲜活的尤物,说起来也算不上文化传统。好在现今的白领和小资们已经大大改善,不仅学会一些烹制,即使生吃也要加上作料了。这是欧化还是复古,抑或生活自身的进化尚难断定。
3、这次法国人的表现似乎有点过头,或者说有点中国化或无产阶级化了。特别是巴黎市政府,已经超出对西藏事件的是非评判,公然拿中国的主权来恶作剧,挂藏独旗帜,集体佩戴藏独胸标等。如果是普通民众,怎么闹都可以理解,但是政府出面这样做,就很不恰当。虽然不能简单地归于嫉妒,却也散发出一些腥味。个人的自由不包括对他人自由的侵犯,政府的自由不包括对他国主权的干涉,这正是法国输出的价值观,5年前法国也是依此对美国说不的,难道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伙伴,中国的主权比伊拉克的主权更不值得尊重?
这段时间,崇尚西方的中国人大概会很惊讶、很迷惑,怎么这些天堂国度一下子全变了。绅士的英国人有欠风度了,优雅的法国人冲动失态了,规矩的德国人带头作弊了。美国人更不用说,早就把中国列为潜在的敌人了。而我们明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靠近西方,从政府到民间都弥漫着亲西方的态度,西藏事件虽然最初报道失实,但人家很快就自己更正了,平息暴乱是各国惯例,为什么还要闹个没完,而且越来越升级呢?
对此,人们已做出种种解释:敌对势力蓄谋已久的发难,各国制造业倍受冲击的积怨,对中国迅猛崛起的不安,战略对手的借机打压,冷战思维的成见,社会制度和价值观的对立,文化隔膜与宣传乏力等等。这些理由都讲得通,也是民众愿意接受的,因为都是政府和别人的错。
4、 几个月前,1项民意调查显示,在欧洲主要国家,对中国有好感的人,已从世纪初的7成左右,降到3成左右。如此大的降幅令人震惊。这次对西藏事件的大范围偏颇报道,以及后来的一系列不友好态度,只不过是这些潜在的数字在燃烧而已。
7成是一个什么概念?大致相当于国人排斥日本人的状况。如果有什么事情能恶心日本人,发泄心中的反感和怨恨,中国民众一定十分热衷传播,并广泛引申拿它来说事。这样一想就不觉得欧洲近来的风潮有什么奇怪了。
按通常的思路,民调指数下降,首先是中国政府的责任。但中国政府这几年的进步是公认的。此前欧洲对中国持7成好感的时候,言论环境和改革局面还不如现在呢。那么就是中国经济惹的祸,近30年,中国经济总量每8年就翻一番。但为什么前几次翻番都没什么,最近一番却招致这么大反感?
显然,前几次翻番,是在满足温饱的层次上进行的,四分之一人类的简单谋生,最后一个极权大国的开明改革,是西方可以接受的,也是十分欢迎的。而最近这一番,却把中国翻到了小康和初步富裕的平台上,中国已开始全面出击,同西方争资源、抢市场了。
与此相伴的,是越来越多的国人到海外去,留学、谈生意、文化交流、旅游观光等等。2006年的统计是全年3000万人次,现在应该更多。这些人开拓了市场、创造了商机,扩大了中国与外界的联系。却也把国内见怪不怪的生活习性携带到国外,造成震荡性的不良影响。
仅举一例,国内某大学拟与国外著名大学从事项目合作,几轮协商后,由校长、教授等数人组团前往考察,清一色的博士学位,应该是超强阵容了。国外大学派人迎接,到站后博士们纷纷下车,却把一些广告手册之类的东西丢在座位上。由于车是租来的,迎接的人只好自己拣拾,并将此事上报校方,于是校方对客人礼貌款待一番后,合作的事就告吹了。
在中国人看来,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但校方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这体现了人的基本素养和做事风格。可以想象,连这样的事都不可原谅,那随地吐痰,不分场合地吸烟和高声叫嚷,衣着邋遢,顺手牵羊贪小便宜,不守规矩,不讲信用,言语粗俗,情趣低下等等就更不可原谅了。
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一般占总人口8成以上,除笃信自由民主外,更形成一套从社会文化到生活习性无所不包的精细准则,如同毛细血管和末梢神经一样,一旦被格格不入的人或事刺痛,便会从整体上生出排斥反应。那所著名大学,并没有因为不认同中国政府而拒绝同中国的大学合作,那几份乱丢的手册所起的作用,比政府的因素大得多。绝大多数外国人都没有机会同中国政府打交道,他们所接触的,只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和事。敏感唯美的法国人,自然更注重细节,对于不能接受的事情,排斥起来也更坚决。西藏事件不过提供了发作的机会,加上其它种种原因,便闹出莫大的动静。
5、德国由于深刻反省战争罪行,被西方世界所谅解。日本并不深刻反省战争罪行,也照样被西方世界谅解。为什么?经济强大是一个原因,实行民主制也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日本国民在海外的良好口碑。中国经常指着日本对西方说,他不深刻反省战争罪行!但西方笑而不答。潜台词似乎是,看看两国国民的对比,你不被侵略不被奴役才怪,难道还指望西方来保护你不成?西方在原则上认同道义,骨子里却更认同优秀种族和上流社会。
西方对中国的排斥,说穿了是不愿意在国际高层平台上,接受一个既无信仰、又无教养,浑身透散着铜臭气味、权力欲望和蒙昧习性的暴发户伙伴。中国的威胁不仅来自经济,而且来自文化或没文化。如果中国是个乞丐,身上有多少毛病都无所谓,西方还会出于悲悯的情怀施舍些小钱。如果想靠劳动经营发家致富,依照同等规则与西方竟争,西方则会说对不起,你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
在中国,人们习惯了政治生活与日常生活的上下分隔,不认为自己的举动与本国或别国的政治有什么关系。但在民选社会,中国人的陋习每施展一次,就激怒不止一张选票,拉动民调不止一个千分点或百分点,这些因素最终都将投射到媒体倾向和政府决策中去。
我知道,一旦把分析的矛头指向普通人,就立刻会有人张开袒护的胸怀说,不许指责我们的人民,难道他们还不够苦吗?那好,我就换一个词,我们一起来批评中产阶级。这些年,到世界各地去闯荡的,主要是中产阶级,无产阶级连维持基本生活都很吃力,哪有闲钱到外面逛,顶多是当劳工出去卖苦力。
但是,所谓的中产阶级,不过是随着经济发展刚刚从底层翻上来的,还将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底层翻上来。去年龙永图在世界银行大会上称,2020年,中国的中等收入人口将扩大到4亿,目前仅1亿3千万左右。如果说,无产阶级很苦,有权不洗干净自己。那么这些中产阶级还是要洗的,这不仅是进入现代文明的附带条件,而且正在成为先决条件。那几位博士的遭遇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谁规定的中国人必须同那些陋习捆绑在一起,是政府吗?未必。反而是把陋习当作人民的属性来加以捍卫的人,难道热爱人民就必须热爱随地吐痰,热爱种种陋习?既然那些东西阻碍中国与现代世界交融,为什么不抛开它。既然它对外部世界的影响力不亚于国策,改善自己也就不亚于改善国策。即使不给法国人看,不给西方看,仅仅为自己去做也是值得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文明和进化。最重要的是,这进化每时每刻都可以发生。
6、从政治力学的角度,中国理应更多地与欧盟联手,与美国的单极独大抗衡,这是国际领域的理性所在和道义所在。但前一时期,迫于台湾局势的压力,中国不得不对美国做出巨大让步,加速人民币升值,允许美国资本入主中国金融禁地等。当我们讴歌台湾民主的胜利时,却忽略了美国强硬反台独、反公投的决定性表态,但那在很大程度上是交易的结果。美国派出庞大舰队巡航台湾海峡,看起来是维护台海稳定,实际上也是以政治游戏的方式,逼迫中国在金融的内城签城下之盟。
中国对美国的过度倾斜,势必激起欧盟不满,作为欧盟的领袖之一,法国的反应不言而喻。尽管中国以大额定单交了买路钱,但与美国获得的利益相比,却极不成比例。用晚清没落王爷的口吻来说,你打发叫花子哪!所以,火炬传递虽然过去,欧盟接着拿达赖说事,美国在台湾那边闹一闹就可以满载而归,在西藏问题上欧洲人也就不那么书生气了。
欧洲是自由民主的大本营,再惟利是图也是自由民主的典范。而且在既定的框架内,利益才是最切实的自由民主,那意味着就业机会、财政收入、市场活力和国家档次的高水平保持。如果空喊口号,欧洲早就光荣地萎缩成木乃伊了。既是眼见的便宜,何不在中国这个土财主身上再揩一把油。既有小视欧洲的胆量,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美国则得便宜卖乖,照样推出制裁中国的提案,避免在道义上背叛欧洲陷入被动。中国的一番让步,所得是十分有限的。
当刘敬民抱着火种灯,出现在火炬传递现场,为北京奥运担忧的人,都难免感到心酸,这位北京奥运事务的最高负责人,是要与火种共存亡了。这似乎构成一种象征,本届政府,及其所牵带的民众,像一个赤诚的学生,捧着晶莹易碎的奥运,欢天喜地向西方老师汇报,迎来的却是那么多的下绊、掣肘、敲诈和辱骂,也难怪中国民众会被空前地激怒。世上千百条道理,本是交织在一起的,没理由为几条道理就把别的道理都抽去。那些自发的制裁抗议,虽不妥当,却也很正常。中国人的习性与西方人的习性,本也大同小异。
7、最后,返回到本次风潮的原点,即暴乱发生后驱赶记者的举动,无疑是极不明智的,随后便遭到恼怒的媒体人的联手报复。虽然放开采访也免不了有偏颇的报道,更免不了火炬传递途中一系列的骚扰,但尊重媒体是现代文明的底线之一,突破底线就不仅是阻隔信息的问题,那无异是对现代文明的挑战。虽然境外媒体大都是民间的,但由特定的价值观和社会机制决定,它不仅是政府的,也是大众的,比中国媒体仅属于官方,背景要大得多。以对待属下的方式对待境外记者,注定后果恶劣,后患无穷。
由于经济利益和价值观的基本冲突未变,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戒心和整体歧视未变,西方媒体对中国的倾向性报道也不可能改变,这第一次推动构成的冲击波,必将深远地持续下去,并随着全球华人的共同阻击,引发更强烈的反弹,形成往返激荡的局面。等待西方冷静下来,甚至自我检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由此想到神6计划,对飞船回收可能出现的问题,曾制定100多个方案,每个方案都进行严格的演练,虽然那些方案未派上用场,却是整个过程的完美组成部分。此次西藏暴乱前,敌对势力早就放出话来,要大闹特闹。而从应对过程来看,行动迟缓,手段生硬,思路僵化而拘谨,竟似乎毫无准备。
本届奥运的口号是科技、绿色和人文。人文明明是最弱的一环,却又是最掉以轻心的,似乎把历史上那些符号废墟修整一番,制造出新的视觉效果就是人文了。推行让座日,凭让座证领取奖励等办法,与其说是人文的,不如说是反人文的,不仅幼稚造作,也是对民众的羞辱。
这些年我们埋头搞经济,实现了世人瞩目的经济腾飞。在意识形态管理上,却沿用着改革初的老办法,搁置争议,限制反面意见的同时,却缺乏富有成效的建树。以至从政府到民间,与当代人文隔膜游离,不仅缺乏基本理念,也缺乏基本感觉。许多方面甚至还奉行着文革当中广大工农兵喜闻乐见的准则。所谓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指的是精华,而不是糟粕。
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需要漫长而艰巨的努力。但采取一些应急的措施,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在当前形势下,邀集中外人文学者和主要媒体代表,就本届奥运的人文主题进行商讨,改进和完善相关措施,避免那些一厢情愿炮制的东西,成为新一轮反华宣传的素材。并以此为契机,促成中国与西方的对话和谅解。
中国不可能像韩国那样,借助一场奥运实现国家制度的根本变革,却不妨碍为制度变革做一次深刻的准备,起码也应该围绕人文建设,形成一场上下呼应、内外参与和旷日持久的启蒙运动。否则本届奥运对内对外,都将得不偿失。
这次针对北京奥运,西方表现得有些冲动和偏颇,但西方值得我们学习的基本价值并没有丢,即使他们丢掉了,我们也仍是要学习的,那本来就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这次风潮只应使我们更加成熟,当代文明的价值观,并不是浪漫地凌驾于利益之上的,也并不因为与利益纠缠就是虚伪的、不存在的。北京奥运,不应该是中国与西方全面对立的分水岭,而应该成为中国突破旧的藩篱,与现代世界共同进步的新起点,成为真实的中国与真实的西方坦然相对,互信互谅、务实合作的新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