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脸色死白,浑身汗透,如水洗了一般,口鼻间已经没有了气息。合答安一见,不禁放声大哭。是女人的声音。她这么悲伤,这么不管不顾地哭,是我的什么人呢?她难过得要命,就像我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不错,这时他的身体像一缕轻烟,正朝前飘移,再往前就是另一个世界了,那扇门已经为他敞开,吸引着他去。他没拒绝,也不恐惧。只是身后的哭声太奇怪,没完没了,使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尽管他不了解她的悲痛,可他知道,一个人为你这样哭泣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不能不回来看看。所以铁木真醒了。他睁开眼,看见一张涂满泪水的脸,是合答安。她趴在他身上哭,见他醒了过来,一点也不难为情。她继续抽泣着,一时停不下来。她不放心,还叫铁木真的名字,铁木真就答应。听见他的声音,他笑了,给他端来一盅酸马奶,把泪水抹在了手背上。
诃额伦没有问她在篾尔乞的经历。她也没说。孛尔帖不打算诉苦,不习惯,说不出来。同她的婆母一样,她只能把它们存在心里。苦难使女人变成金子。凡能说出口的苦,都不是真的苦。她的婆母深懂这一点:喜欢诉苦的女人必是轻贱的女人。
成吉思汗总共宣布了八十七位功臣,不是八十八位,其中把博儿术给漏掉了。回到帐里孛尔帖提醒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呢?成吉思汗对他的妻子说,博儿术是我最亲密的伴当,对我最好,最忠实,所以他不会怨恨我。如若你不信,可以派人去他的帐里察看一下。孛尔帖还真的去了。博儿术的帐门敞着,他和他的妻子喝酒、说笑,跟平常一样。妻子问他犯了什么错?他没听懂,说我这样的人,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那就是没犯错。妻子说那我就放心了。他的妻子是个好女人,永远乐呵呵的,不知道什么是忧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忧愁是可耻的、多余的,一点意思没有,甚至可笑。他咬了一口冒油的兀忽勒札,给妻子讲了一个笑话。妻子又嘻嘻笑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都觉得好笑,从来不知道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