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只有一个表叔,表叔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在她16岁的时候成了英雄,代价是牺牲了生命。 文革当中,初中生要去工厂,农村和部队学工,学农,学军。我家表姐去的是木马山省军区干校那里学军。表姐的名字叫“别嘉”,因为父母离开重庆的嘉陵江到成都体育学院工作,那个时段她出生了。 表姐在她16岁有限的年华里面,可能还认识了她根本就不知道以后会出名的一个电影演员,他们是邻居,而很多体育项目,比如说游泳就是他们的强项,正因为如此,这也是她日后有自信去救同学成为英雄的条件了。 参加学军的同学,夏天傍晚到木马山的江安河畔去游泳,由一位班主任带领,那时江安河床还宽广,水急的地方看不到漩涡,跟表姐一个班的一个女生,也擅长游泳,独自游到了江心,自己感觉到危险就直呼“救命”,表姐一个跟斗就栽了进去去救人,结果两个都被水卷走,命都没了。 当时家里出了个英雄,外面闹得红红火火的,只见表姐的母亲气得吐血,我妈告诉我,去他们家的时候见到表姐的妈妈要跟她说:“我们将来都是你的孩子了。”。我听后一急:“妈,我今天晚上还想跟你回家的,不住那里。” 我妈说,就只照这句话说给他们听。我对表姐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只清楚记得表叔在说:“我要上告,那个班主任在听到学生呼救的时刻在作什么?都做了什么?我女儿的死,是替这位班主任而白白地死去!老师要负责任的。” 大家都不敢作声,我没有想到,当英雄本该很骄傲,原来真实的现实是英雄只把悲伤留给了自己的亲人,永远的遗憾,让亲人更加悲痛欲绝。 荣誉从何而来? 我父亲回到家里后,跟我们反反复复地讲解该怎样正确救护落水者的知识。后来我们假期也去参加了游泳训练。 表姐的班主任跟范跑跑不同的是,她是跑了,是跑去找解放军同志来救命的。事情过后,班主任回去就病倒在床上,然后又是进入医院,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很可怜的样子。 表叔后来到处去告状了,好像没有什么结果,反正英雄家属是当定了。倒是他自己本来也是一位教师,书也懒得教了,本人不但很有才华,连长相都长得跟林彪同志一模一样。再后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熬到了退休。人死如灯灭,他心中的一盏灯也跟着女儿的死而灭了。 今天看到范跑跑被开除教师的资格,倒想起维克多 雨果的“悲惨世界”来。主人翁因为饥饿偷窃被判入狱,释放后被好心的主教收留过夜,夜晚偷盗主教的银器,被警察再度追捕的时候,主教为了拯救他,故说被他偷盗的东西是主教送给他的。 至此,良心的拯救与被拯救,产生了这部世界名著。 我们对于社会文明进步的尺度在哪里?是不是真正能够做到:“我绝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呢?人性都有弱点,多看一些时间,给些反省,辩论本来是用来辨别是非的,连中医里面也有反药,味性相反,功能相反的那些“具毒”药物,关键是要引用得当,就连打仗,“敌人”也是可以投诚的,何况还害怕一个范跑跑,他未必就能把人间的道德与爱之路给堵绝了不成?范跑跑后来的谈话就是在反省:比如对学生的爱够不够的问题。范跑跑本身的问题,如果按照他自己认为的那样,是一个很有思想的高人,那么,他的不高明之处就是忘记了对智慧提出的谨慎问题。特别是在这样历史性的灾难时刻,面对自己的祖国和同胞,面对自己是一位教师的职责。 现在的情况是:水至清了,谁还担心没有鱼的问题? 再回到表姐那里去,前几年返校,看见新校区在江安河畔已经修建好了新的校园区,非常的现代和时髦,根本寻找不出一个具有120年历史的学校,院长自豪地跟我讲:硬件不比国外的大学差。我倒想问问这120年的历史文物,史迹在哪里呢? 我敢打赌,没有任何一个在这里学习生活的“当下”人会知道,或者是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位16岁的救人英雄,她的死,到底有没有意义? 我们善待过死者?又善待过活着的人没有? 每次傍晚时分,当我走过北欧风景如画的小教堂花园(也是陵园),我就要问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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