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跑跑是怎样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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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前一阵媒体上议论纷纷的“范跑跑”事件,我的看法一直是这样的: 范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出于本能的“先跑”行为本身没有什么大错,但他后来在博克上洋洋得意地,振振有辞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并把自己敢于披露这种思想的行为升华为对“道德绑架”的反叛,则把此人毫无基本的社会道德和责任感的“底线”暴露无遗。不过,和我对其他类似的“网上暴力”式的“运动”一贯的态度一致,我也不赞同国内媒体和网络对他铺天盖地的攻击,以及一些行政手段上对他的惩罚。但是,我一直想知道的是,在此人狂傲的表象下面,到底有什么样的“精神支柱”?他的“特立独行”的思想又是怎样形成的呢?正好,两周前看到凤凰“一虎一席谈”上范美忠的亲口陈述,以及网上转载的他两年前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的文章“一个北大毕业生的自白”,让我对此人的心路历程有了一些可以“窥探”的管道。

先说说范在凤凰的现场节目中的表现。总的感觉是说他在节目中充分演绎了“恬不知耻”这个词语的涵义。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在面对反方质问他为何如此缺乏公德心的时候的如下回答:“什么是公德?这个社会有公德可言吗?有的话也只是私德吧?你不能因为有人要做谭千秋,就要求人人都做谭千秋!如果我发挥公德,去救别人的孩子家人,那我的孩子和家人谁来管呢?”听到这句话,我不禁要问这位北大的高才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句话吗?如果一个社会的民众大都有公德心的话,那么在灾难面前的必然反应就是自救和互助相辅相成,达到最大的共赢。至于“不能因为有人要做谭千秋,就要求人人都做谭千秋”这句看似“杀手剑”的话,则完全是混淆主题,偷换概念的“狡辩”,因为这里讨论的焦点,根本就不是要不要做谭千秋,甚至不是先跑有没有错,而是在这种行为发生之后毫无愧疚的自我辩护该不该!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范竟然口口声声称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做一个“思想烈士”!

有意思的是,国内很多人在面对范美忠这种看似咄咄逼人的“思想锋芒”的时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就连凤凰节目上的反方嘉宾,好像都只在发泄激动的情绪,而不能真正抓住范的言论的真正漏洞和弱点)。这可能正是因为范给自己的言行戴上了一顶“思想自由”的光芒万丈的帽子。而在思想自由的确还没有充分得到发扬的中国大陆,大部分人,即便是那些知识分子,精英阶层,面对这根挥舞的大棒也有点不知如何应对。其实,这正是范高明的地方。他另外一个高明的地方,是充分夸大自己“真诚”的表面价值,而使别人忽略他的“真诚”外衣下掩盖的极端自私的实质 -- 即,我只要是真诚的“无道德”,就比你们虚伪的“有道德“来得高尚。这又是一个偷换概念,瞒天过海的高招,也从反面说明了目前中国社会诚信的缺乏 -- 因为在一个说假话成了“norm” 的社会里,像他这样的“brutally honest” 的人是很少见的,因此他的”说真话‘的行为本身成了不少人支持他的理由。

不过,这位口口声声捍卫“思想自由”,“为自己没有出生在美国这样的自由民主尊重人权的国家而痛不欲生”的精英分子,未必真的理解西方的所谓“民主自由人权”的精髓。我感觉他对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权”的了解只是停留在皮毛和表象层面。这一点,不少文章已经有了很多精到的分析(比如QQ的“一弃范美忠”和剧团的“范跑跑能够跑多远?”), 这里不再 多说。不过,作为一个搞教育的,我更感兴趣的是,他这种极端的思想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范美忠现象,只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吗?范美忠本人,只是一个孤立的“变异”吗?还是在偶然中有必然呢?

我个人的感觉,范美忠应该说是中国精英教育失败的一个产物,而不是一个孤立的“变异”。也许像范这样走极端的人并不多,但和他有类似的思想和价值观念的人,在今天的中国可能并不是少数,只不过很多人不说出来罢了。为什么说他是中国畸形的精英教育的产物呢?这一点可以从范本人始于大学生活的思想轨迹看到一点端倪。从范两年前发表的文章可以看出,大学毕业时的范美忠,是一个充满理想的“热血青年”。他之所以毕业于北大历史系却投身教育,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他“改变基础教育现状的强烈冲动”。他对中国基础教育的弊端有非常切身的体会,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高分低能”的应试教育的受害者。他在文章中详细地描述了北大第一年对他的自尊心的打击

--作为一个农村来的学生,他虽然是“家人和乡亲的骄傲”,但在这藏龙卧虎的中国第一学府,他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也就是在这样的打击下,他开始了狼吞虎咽的“补课”,不但通读了诸子百家,也大量阅读了西方哲学美学文学著作。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开始为“当代中国没有思想大师,文学大师,史学大师而感到深深的遗憾”;并且不无自负地宣称,“未来的大师应该由我培养出来”。怀着这样崇高的理想,他走上了教育之路。

从这段起始于北大的心路历程可以看出,那个时候的范美忠是很有理想和抱负的。可惜,他的一腔热血,很快就遭受了现实的残酷打击。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太书生气了,对中学教育的现状严重估计不足!”。其实他自己应该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就是这样过来的,但“虽然应试教育没有改变,我自己却变了”。 范很快就意识到,用自己单枪匹马的力量,是无法从“体制内”改变这个已经烂到心的教育制度的,但他高傲的个性,又让他不愿意轻易低下头来,成为这个体制内的一个“螺丝钉”。因此,他选择了一个独特的反抗方式,就是“给学生洗脑”。他虽然自己承认“我的教育理念的偏差和课堂操作技巧的缺乏是致命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对学生进行“轰炸”。对此,一些学生喜欢(因为他和别的“照本宣科”的老师不同),但更多的学生是不以为然,说“谁听他的,听都听不懂,他在那里自我陶醉!”。而范对这种“评价”毫不以为意,反而洋洋自得地说:“我的确是在自我陶醉,我从来不理会学生的反应,不发动他们来一起参与讨论。我也从来没问过学生对我的课怎么看,没问过学生希望我的课怎么上。我居高临下的态度和特立独行的狂傲姿态让他们对我充满敬畏。”请注意,这最后一句话,是问题的关键, 因为它充分表明了在范后来的职业生涯中,他已经丧失了刚开始时的“使命感”,继续教书只不过是用来自我陶醉的手段而已。 在他的眼里,学生们只是他用来“炫耀自己”的对象,根本不值得他的关心,也根本不值得他去了解。他们的安危,他们的well being, 当然更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一定程度上讲,这也是在生命攸关的危险险的时刻,他想到的只是自己,而且丝毫不认为这样做有任何错误的深层原因。

这一点,我认为充分反映了中国所谓“精英阶层”的思想误区,上纲上线一点说,也可以说是中国教育体系失败的表现。当然,你可以说,一个中学历史老师算什么精英啊?但问题就在这里,尽管用世俗的标准衡量,一个中学老师的确算不上什么“精英”,但在范美忠的心目中,他的确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思想精英”。可惜,他的这种“狂傲”的自大是没有什么坚实的基础的,而他那些完全来源于书本上的知识,在现实社会里也没有多少真正的价值。这一点,在他三年后离开自贡这所中学(有人说是被开除),重新“走向社会”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完全没有任何在“外面的世界”求生存的能力的他(不会推销自己,没有外语对话能力,不会打字,从来没有上过网),又一次遇到了自己的价值得不到实现的尴尬。当然他最后因为对足球的兴趣而得到了一份体育网站的工作,但这一段经历对他的自我意识的再次打击,是不可小看的。

可惜,这篇两年前的文章没有进一步讲述他后来是如何又回到了教育界,我们也无从得知重操教鞭之后,他的教育理念和方法是否有所改变。但从上面所述的这些不难看出,范真正缺乏的,是一种对他人的人文关怀。他从来不认为别人和自己是平等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他对西方“自由民主”只有一点皮毛的了解的原因之一,因为“人人生而平等”正是西方自由思想体系的一个最基本的理念),不愿意把自己融入他人的世界,也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融入这个社会。这,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精英分子”们的通病。范跑跑,应该就是这种表面的高傲掩盖着内心的空虚和自卑的“精英”典型。

最后,再说说围绕范美忠的“教师资格”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反映出来的中国基础教育体系的另外一些弊端。我对现在的“教师法”不大了解,也不清楚要通过哪些考核才能得到“教师资格证”。但如果教育部后来的澄清属实的话,范美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教师资格证(因此此前的那些关于教育部下令吊销他的资格证的说法就是毫无根据的)。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能一直受聘教书呢?我们都知道,在美国,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当中小学老师的。即便你学富五车,是本专业的专家,要想得到教师执照,也必须上完州里要求的跟教育有关的基础课,然后才有资格考执照。而这些有关教育的课程,不但包括教学方法,教育心理,也涵盖教育伦理以及有关法律方面的内容。看上去似乎是万金油,但至少让从事教师工作的人员,对自己的职业道德和规范有一些基本的了解。而且,和其他很多职业一样,教育工作者每年必须上“继续教育”课程,以便了解行业中一些新的发展和这些发展变化对本职工作的影响。反观中国,虽然以前从事教育工作的大都是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但近年来因为中学教师这一职业开始吃香(尤其是大城市的重点中学的老师,是非常实惠的),有很多非师范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也开始选择教书为生。而这些非教育专业出身的教师们,在走上岗位之前接受了多少必要的教育培训,不得而知。从这点上说,范美忠现象也反映了中国教师职业培养缺乏规范这个问题。

写这篇文章,绝对不是为范跑跑开脱(因为我对范的看法在开头就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但我希望能够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如果我们能够从中看到一些范跑跑形成的必然性,认识到中国的教育在培养人才和使用人才方面的一些深层的弊端,并对其加以改变,也许李跑跑,张跑跑出现的机率会降低一些。当然,这一点,说来容易,做起来会很难,因为冰冻三尺,决非一日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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