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斋里的神奇
----记我哥哥的三个朋友
桦树
最近我在五位斋遇到一件神奇的事情,每一想起就觉得恍惚得不可思议。不过此事一扯就很久远,我就算长话短说你们也要有点耐心读下去。
几年来,我常到五味斋潜水, 但甚少举手发言,偶尔兴致所至,我就随手涂几笔。终于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鼓起勇气跟着陌生人潘涌闲聊,哪想到居然引来了一群潜水的鱼。我看着这些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淘气的腼腆的还有凶巴巴的鱼都抬起头来换气,真是又惊又叹。我本以为身处大洋彼岸,又是虚拟空间,加之我写字格外小心,绝不会有人知晓文章里提及的人物时间地点。我按发送键前检查了又检查,除了提到我哥去了上海空四军,我姐小学是大队长以外,没有暴露任何人的任何隐私。然而,我还是错了。这些不用氧气就潜水的鱼儿太聪明了,他们不仅对我写的内容比我还要了解,甚至有些人就是当年从我家门前走过的花儿与少年。
所以当看见一个K26s的帖子,问你哥是k4的?我踌躇了一下没回答,想还是赶紧闭嘴为好。后来偶然有一天我又看到这个寡言的网名,并读到他留给潘涌的贴子。贴子里的话让我突然莫名地感动而且觉得几分熟悉,我读到了久违的陌生人之间的在意和真诚,读到了我埋在心底里的记忆;我仿佛又看见了我哥哥的几个大朋友,他们曾经就是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温暖了我少年时代孤寂的心灵。
我偶尔出生在一个现在看来很荒谬的年代。如果我早生几年或晚生几年,想必命运一定会好点儿,说不准今天也能像各位一样成为一个学理科有用的人。其实我幼年时遇到的最大麻烦不是生活的艰难而是不能正常上学,这使我父母万分担忧。父亲孤身带着我四处漂泊,有一天他放在案前一本古文观止和一本荀子,然后翻到《劝学》,说你就从这篇背起吧,道理都在里面。又说如果你能把古文观止都默写下来,不上学也行。后来我妈来了,一看我每天如此懒散荒废就急了。于是,我被偷偷地一个人送回了北京。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初春的季节,我趴在火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中国北方光秃秃的大地,它向后倒退着,又倒退着。。。再仔细凝神看去,秃山秃岭竟青青地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春意转眼就要盎然,然而我的心底却布满了灰暗。火车呜呜地哭着进了北京站,一个陌生的叔叔举牌接到我。他先给我改了一个新的名字,然后把我安排住在部队的一个院里,接着还给我买了食堂的饭票。下午,他带着我到邻近的一个中学去联系入学,待我们走到校长办公室时,叔叔让我等在走廊外面,他独自进去。开始,我只听见和叔叔说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但说的什么听不清楚。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我屏住呼吸,明白地听见了每一句话。 总之,那个老师一再重复的意思就是学校绝对不能接收我这个外地转来的学生,因为那年的高中生都是考上的,一共只有两个班,如果接收我是很不公平的,还说我年龄也太小,跟不上。我听见陌生叔叔一再地恳求,可是女老师态度坚硬。于是我竟自走进办公室,对叔叔说我们走吧。然后我转过头抬起眼睛,正好迎对着这个女教师的目光,我心头一震,从没见过这么灼人的眼睛。我们俩对视了有三秒钟,她突然温和地说,你明天早上来上课吧。 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家特级教师沙福敏。从此,我这个孤僻怪异的孩子,就变成了她最钟爱的学生。事后,叔叔松了口气对我说,尽量少说话,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生来有洁癖,喜欢干净做人,当时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彻底地伤了我的自尊心。那天起,我就决定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于是我性格变得日渐忧郁。当年我也和西岸一样读雨果的《九三年》;事实上又何止是《九三年》,当时欧洲文学史上能找到的所有作品,我都熟读了一遍又一遍。青春期的我憧憬精神的高贵,至死追求冥冥想象中的灵犀。越不说话,我就越没和人对话的愿望,觉得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后来,我养成了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坏毛病。 放暑假回家,我姐姐也探亲回家,每次我上厕所,她就躲在洗手间门外听。我一出来,她就问我你在和谁说话?我说没人。我姐马上多事婆地告诉我妈,她俩都是行医的,心惊肉跳地生怕我得了精神病。好不容易,我哥哥复员回到北京,父母终于放下点心来,觉得至少他可以看着我不做出格的事儿。哪晓得,我哥的女朋友是从杭州当的兵,转业不能进京,当年想要有北京户口十分困难。我哥为了追寻他那伟大的爱情,毅然决然地决定离开北京去杭州。临走前,他怔怔地看着我,突然觉得有点内疚。他叹了口气掏出一张纸条,说上面有他北京三个好朋友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其中两人蓝阳和狐灵是我认识的,还有一个叫雷子,如果我有事随时可以和他们联络。我说谢谢不要,不必耽心我。
蓝阳
我哥的这三个朋友里,我最早认识蓝阳,那时我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有一年我哥哥从部队回京探亲,他带蓝阳来看望正好从湖北农场回到北京的妈妈和我。我哥介绍说,这就是我的小妹妹,于是蓝阳就随口称呼我小妹。我见到蓝阳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他的特别,言谈举止间有形容不出的人格魅力。他文革前是老高中的,比我哥大,我哥说朋友们都喜欢聚在蓝阳旁边,因为他有思想,他走到哪里大家全都听他的。那天我妈妈有别的事情,嘱咐我们三人去食堂吃饭。他们两个神气地走在前面,我磨磨蹭蹭地拉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我们才走出楼门口时还阳光普照,可突然间电闪雷鸣,北京特有的雷阵暴雨说来就来。我哥大叫快跑,自己就跟范跑跑一样撒开了丫子;蓝阳转过身等着我,然后拉着我的手跟在我哥后面也飞奔起来。不过我们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蓝阳一边笑一边帮我揩掉满脸的雨水。
等我再一次见到蓝阳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了。那是我即将高中毕业的一个日子,我独自一人卷缩在我的小屋里读书。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我顿时一惊,从没有人会来我的小屋。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低声问:“谁?”“小妹吗?我是蓝阳。”我打开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两个呆呆地互看着对方,他突然说:“我的天,你长这么大了!”我问他怎么找来的?他说我哥走后他就一直等我去找他,可是没等到。他最近到杭州出差,才从我哥那里得到我的地址,因为没有电话,就竟自试着找来了。我说你再晚来两天就错过了,我马上就要去农村插队。他张开嘴,半晌没说话。最后说,那我送你去。
他送我去延庆插队的那天我们折腾了一整天。清晨他就来帮我把行李打好,然后我们从德胜门长途汽车站出发,坐了差不多3个小时的汽车翻过八达岭到了延庆县城。下车后我先去排队买到了最后一班到后城的汽车,途经白河堡。匆匆扒了几口饭,我们又去赶车。等到了白河堡公社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我去报到,公社的人说我被分在后坑大队,村里来接我的人上午就来了,可现在不知哪里耍去了。不过他又说,接的人牵来的毛驴就拴在外面的电线杆上,你可以把行李放在毛驴上自己先走,不然天太晚了,这里离后坑还有9里山路,要过条白河,还要翻一座大梁(就是大山的意思)。我说可是我不认路啊。那人回答,毛驴认路。
于是蓝阳和我就跟着毛驴上路了。到了那时候我才明白了我来到的是个什么地方。冬天的深山里,气温鄹降,白河堡正好处在赤城以内的关口,所以疾风凛冽。蓝阳边走边和我谈话。他问了许多问题,包括生活读书之类的。我也问很多问题,我几乎每问一个问题他都会诧异地看着我。后来他说,真没想到,你读的书比我多得多,真不懂你的小脑袋里怎么会想那么多复杂的东西。那天我说的话,比我两年加起来还要多。
后坑终于到了,顾名思义,就是绵绵大山群中的一个坑,里面共住有8户人家,加上我们新来的知青,就有9家,添了些许的热闹。届时已经夜色降临,伸手不见五指。蓝阳却说他现在就要赶回白河堡,这样才能赶上一天一班明天清晨6点的公共汽车。我默默地点点头。他拿出钢笔在我军用书包的里层布上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说以免我弄丢了。最后他看我半天,说:“真让人不放心”。
一年零10个月后,公社通知我被北京的一家单位看中,让我那年的12月10号早晨8点去单位大门口报到。 报到的前一天,我只背了个书包,书包里有我的档案,两本书和一点儿钱就进城了。上车下车挤车等车坐车,好不容易到了北京。我茫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看着黑灰色接踵擦肩的人群,表情暗淡的一张张素脸。这热闹又凄冷的北京冬天,突然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我赶紧找了个台阶坐下,茫然依旧。我问自己上哪儿去呢?又能上哪儿去呢?这个生我养我教我美好与丑陋的我最熟悉的城市里,居然没有我落脚的地方。
最后我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增加热量。如果记得不错,我是到庆丰包子铺喝了碗粥吃了二两包子。接着又去了西单的电报大楼给我父母发了一封电报,告诉他们我回北京了,一切都好不要担心。我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当时很想在电报大楼里面的长椅上休息片刻,可是人声太嘈杂,使我这个刚从寂静无人的深山里出来的人忍受不了。于是我又在长安街上沿着昏黄的路灯无目地地走着,走到天安门,又折返回来,脑海里空然一片。夜终于深了,长安街上唯一亮灯的就是西单的电报大楼,我坐在它外面的是台阶上,越来越感到寒冷,直到冷得哆嗦了起来。我翻开书包,突然看见蓝阳写在我书包上的电话号码,乌黑的墨迹已经晕开。我从小个性倔强,从不愿给别人找麻烦,我也没想过要去找人帮忙。可是当时我太冷了,觉得眼泪掉下来都马上会结成冰珠。终于,我忍不住给蓝阳拨了电话。
蓝阳夜里接到我的电话,吃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问我现在在哪里?我说在西单。他于是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你站在那里别动,哪儿也别去,就站在那儿!听到没有,我马上就来。”其实他住得很远,在和平里,当时末班车已经快下班,他只能骑车来接我。我能站着不动吗,我的双脚冻得生疼,又累又渴,倒是不太困。我数着秒针等,等也等不来,时间漫长难熬,就好像过了一百年。终于,我看到远远地有人疯一样地骑车过来,黑影越来越大,我想就是蓝阳了。他找到我二话不说就是一顿乱骂,什么笨蛋啊废物啊,小小年纪那么骄傲干吗?还说我妈说我骄傲,我有你骄傲吗?他骑车骑得满身大汗,头上都冒着缕缕的白烟,只见那白烟在黑暗里冉冉升起。他整个一个胡言乱语,意思根本不对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连着。他从后座上拿下来一件军大衣给我穿上,越骂越气,一抬脚就冲着台阶狠狠踢了过去。我上牙打下牙瑟瑟发抖,可还是忍不住被逗乐了,我想他脚踢得一定很痛。
我们深更半夜回到他家把他妈妈也惊动起来。蓝阳拿暖水瓶在个塑料盆里到了些热水,说你泡泡脚吧。然后又跟他妈说,小妹今晚就跟你睡。于是我就跟他妈妈一个床睡了半夜。早晨天不亮隐隐听见外面厨房有锅盆的碰撞声音,我一个激灵爬起,蓝阳妈妈又拽我躺下,说不要理,等会我叫你。
吃早餐时他们全家人集体批评我。蓝阳说你哥临走时拜托过我照顾你,我就是你大哥,我家就是你家。
从那以后,我们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连他家庭父母和他女朋友经历的悲惨事情都详细地告诉了我。
77年底左右,全国通知可以考大学,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也匆匆赶回北京报名。到北京的当天中午,大门口传达室就打电话来说有人找,让我下去。我跑出去一看是蓝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他说着急找我找不到,骑了一个半小时车来就是要告我一定要去考大学,不管说什么都要去考。我说我报名了,他一下子舒了口气,说那好,那我赶紧回去上班了。又说,你再等我会儿。几分钟后,他手里拿着一根雪糕回来并递给我,然后冲我摆摆手一溜烟就骑车不见了。
一个月后,他考上了南京大学,我考上了人民大学。
狐灵
尽管我跟狐灵认识比蓝阳稍晚,但至今为止,我家人和他家人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因为巧之又巧狐灵的妹妹和我姐姐曾在一起当兵,她们俩是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次去狐灵家是我哥哥带我去的;第二次去狐灵家是我姐姐带我去的。第三次就是我自个儿去的。
谈起狐灵,我文笔的功力就显得太不够用。他多姿多彩,真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物。
狐灵个头一米八五,剃个小平头,利利落落,精精神神,一见人开口先笑。我总在想,如果他是个女的,那会是个难得的公关人才。 我认识他有三十多年了,可他样子基本没变,永远的二十八。狐灵可真是聪敏绝顶,能言善道,且心地极为善良。不管他自己的日子过得多么潦倒,他也每天乐观向上,随时随刻地努力帮助他人。这就是我曾提到过的当年的干部子弟家庭每天灌输的奉献精神。 说得形象点儿:如果他一无所有只剩一条裤子,只要我说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脱下来。其实我也乐于助人,但如果我只有一条裤子,那肯定只穿在自己身上,谁要也不给!所以较之狐灵,我这种俗人永远达不到纯粹,至多也就是诚心诚意力所能及地做点好事。 严格意义上说,这条裤子可不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别,而是天上地下。
狐灵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满了强烈的优越感。我每次读潘涌的文章,狐灵的形象就活灵活现地蹦了出来。狐灵口才绝对一流,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中国大陆刚开始发行股票时,还不能在网上操作,他就能每天把股票的各种曲线图清清楚楚地用手绘出来。真是和潘涌有得一拼。狐灵特别喜欢读书读报,他每天读三四十份报纸,内容过目不忘。在过去没有互联网和谷歌的年代里,我如有任何不知道或不清楚的事情,打一通电话给他统统解决。所以我总戏称他就是我的百科全书。不过,我也最怕给狐灵打电话,因为只要他一接起来,就讲个没完没了,四五个小时都不稀罕,无论我怎么暗示明示都没用,有时我逼不得以干脆啪的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他也不生气。和他在一起,没有冷场沉默的时候,他一个人就能顶一百个人的热闹。
狐灵一家人都待我非常好。当年他妹妹在外地当兵,家里只有父母和他。他父亲是个厚道的山东人,待人真心诚意,恨不得每次把最好的东西都掏出来给你,这点像极了我的父母,所以我跟他爸爸妈妈聊天无拘无束。狐灵不叫我小妹,而是跟着我哥哥姐姐那样称呼我的小名。我生出来后父母给我取了个特没劲的小名,叫小姑娘。他们每次都把“姑”字音发得很短,“娘”字又发四声,外人乍一听总以为我叫“小亮”。有一个礼拜天下午我去狐灵家,刚走进单元的门洞,就迎面碰见了他家对门的老太太。 老太太见到我特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说:“呦,亮亮来了。”我哭笑不得,只能说:“是啊,奶奶好。”这下子我可不干了,屡次严肃地通知各位无论是谁都只许称呼我的尊姓大名。我姐姐还比较识相,她了解我表面上看着挺乖实际骨子里可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若惹急了也会像五味斋的耳顺一样发鸡爪疯。所以她后来不管何时何地都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爸我妈在家听着总觉得太过正式了。而狐灵睁着眼睛十三点就是不往心里去。上星期我托我姐打电话向他询问个事儿,他居然还对我姐说:“告诉小姑娘别害怕,有我呢!” 我每次读潘涌的文章都乐坏了;我每次听狐灵说这些话也乐坏了。我的个性再不好对他也只能是没脾气。
狐灵人前人后免得麻烦干脆就说他是我哥,其实他比我哥可对我要好。不过有时他很烦,特爱管我的闲事。上大学时很多女生把头发烫得卷卷的,他就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可别剪你的长辫子啊,你梳辫子好看。”我在北京工作的地点离他家不远,他几乎每个星期六下班路过我单位都会在大门口等我,然后带我去他家改善伙食。狐灵很会烧菜,尤其会做大碗口那么大的馅饼,他知道我爱吃就常常做。 现在我也努力做大馅饼,可是屡次实验都不成功,我最多只能做小碗口那么大的。 他去买我最喜欢吃的活鱼,养在洗衣服的大木盆里游来游去,等我一来就提溜起来杀掉。
夏天的某个星期五午休刚过,《新观察》杂志社的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石姓编辑十万火急地找上门来,他约我写一篇八千字的特急稿子,还说隔天清晨就要发稿。尽管那件具体事件分配到我管,可我这不乐意就婉言推辞。石编辑恳求说大家差不多都是在这行混饭的,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来叨扰。 他大诉苦水说上级要求下期发刊一定要有此内容,不然麻烦就大了。当时我一个十几岁的晚辈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好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我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把稿子写好又誊抄清楚,完稿时早已到了清晨上班的时间。那天我的部主任和我有一个月前就预订好的外出工作,尽管我困得要命可也无法请假。车子途经王府井我先把稿子给编辑部送去,然后继续前往工作地点。那天我困得就像一个傻子,满心思里装的只有我那张木头小床。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汽车开到单位大门口时却看见了狐灵蹲在自行车旁边等我。我赶紧下车对他说我要睡觉不要去他家晚饭。他看着满脸疲惫的我笑着说:“完了,明天不能洗衣服了。下星期再洗,衣服上都是鱼的土腥味儿。”
我写到这儿心里隐隐感到好受的疼,我运气真不错能碰见这些好人。估计这年头有的人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这些事儿。 其实人与人之间没了情这个字还剩什么?每天任你穿什么香奈尔提什么路易威登开什么法拉利还不是如同行尸走肉。 那么自私坏心眼儿和侮辱他人有那么享受吗?你即使赢了或多得点儿就怎么着了?算了,我还是别离题了。
我出国后第一次回北京是84年。我有个台湾女同学很想跟我来中国看看,我说没问题就把她带来了。我姐姐给我们借了个朋友的单元房,我清扫了一下,铺了个白桌布,看着还挺不错。我的同学台湾长大没受过北京冬天的干冷所以很快就生病了。我让她吃了药在屋里躺着睡觉,我出去办点事情。临走前我嘱咐谁来也别开门,她说一定。没想到狐灵就来了。
狐灵在外面敲门,女孩在里面不开,她说我不在,让他等会儿再来。可是狐灵偏偏不走,可找到机会施展他的口才劝说那个女孩把门打开。 他从如何认识我哥他妹妹如何认识我姐的历史长河说起,把我们所有的秘密都抖搂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这两人居然越聊越投机,狐灵告人家该吃什么药,要喝多少水,天南地北,地北天南。就这样他站在冰冷的楼道里,不停地呵着冰凉的双手移动着冻疼的双脚,大声地,不方便地隔着防盗铁门和另一层木门跟台湾女孩聊了两个多小时。若不是我及时地赶回,估计两个人都快陷入热恋了。后来台湾同学对我说你们大陆人可真好,真热情啊!!!
然而,令我难过的是狐灵人这么好这么聪明可是运气却很差。 我去年底母亲过世回北京,心情特别悲戚,有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吃了镇静剂昏睡。我姐姐有点耽心打电话硬是把我叫醒,还非让我去她家吃饺子。在她家我看见了一条北京电视台的新闻,说暖气费涨价有人付不起被关进了派出所。我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姐说,可不是,狐灵就被关进去了。啊,我大吃一惊,问为什么。我姐说狐灵身体不好办了病退,几乎就没有收入。他父亲过世后留给他一套房子,可是他却付不出暖气费,所以被关了两天。我听完登时急了说我要去帮他,我姐说他死要面子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而且她们几经把他救出来了。
雷子
要详细描述我哥的第三个好朋友雷子,这对我的挑战可太大了。 我绞尽脑汁,枯坐半日,无论如何也写不满一行字。因为,尽管我哥给我留下了他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可我从来没去找过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从来就不认识他。
不过,我却断断续续地从我哥蓝阳和狐灵那里反复听到他的名字30多年,所以多少能够虚拟地给他画个模样。就好比我想象中的西岸像古希腊英雄Achilles;西城像邻家高中的懂事男孩;牢头是一只会憋着嗓子说话一跳一跳走路的卡通黑凉鞋;老秃笔则是风流倜傥哼着小调每天盼着抱美人的唐伯虎;耳顺当然是我自己;上次辱骂我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雅亿,对,她就是个每天叫着上帝名字做坏事的老巫婆;墩子实在太帅,沉鱼落雁都不够比喻。哈哈,我这下子就像傻冒范跑跑一样把五味斋的上下左右全开罪了。 想象想象,别上火,也许张冠李戴,只是想像而已。
雷子是我哥哥他们那伙战友里最小的一个,不过智商却最高。 我从来都相信年轻就是美,就是聪明,就好比我的老朽脑袋永远比不过聪明的丫丫。 但是雷子内向,不善言语和表现自己。他既不像我哥那么显摆,也不像狐灵那么呱噪,当然也不具备蓝阳的领袖气质。我估摸着就是那种别人抬头吆喝着看路,他卖力低头拉车的无怨无悔大眼睛毛驴儿。反正听说他和潘涌一样是极少数出息的部队大院干部子弟,上了比潘涌还著名的北京大学,好像还是研究生,后来又出国去了加拿大。
听我哥他们有时聊起雷子就笑,说他这年纪了还特喜欢在电脑上打游戏,一打就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这让我想起了我所尊敬的著名哲学学者劳思光,这位七八十岁的老先生经常弯着腰费劲地慢慢走过马路,然后一头钻进十几岁小孩子们的电玩店去打小蜜蜂,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从来就敬佩那种思想复杂深刻而心智明净单纯的人,也深信要想成功就需要具备这样的人格特质。所以,听起来这个雷子挺对我的胃口。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为感谢k26s给潘涌的短短留言引起了我的回忆,我决定回答他对我提出的问题。我在五味斋只告诉他一句我哥哥曾在上海虹桥和江湾机场当兵。万万没想到他回帖说:“我是你哥哥非常要好朋友,你哥哥叫aaa ,原名bbb ,笔名 ccc。”我看完后吓得半死,手脚冰凉,半天只回了一句蠢帖:“可我没承认呀”。
事后我越想越头皮发麻,觉得这是不是所谓的“人肉搜索”?可我既不是范跑跑也没骂政府没高跟鞋踩死小猫也没有逼人自杀怎么会搜索到我?不过连我哥的曾用名笔名他都知道,那肯定也知道我的,万一他知道我的信用卡号码和密码。。。。。。啊--------,不能再往下想了。
于是,我打电话给我姐姐说了情况并让她立刻就打电话给狐灵,问是否他们有朋友在美国。狐灵说估计这人很可能就是雷子。于是,我星期一就在五味斋大厅里吆喝:
“请问k26s在吗?”
“在,什么事?”他冒出水面。
“你是北大毕业的吗?”我假装底气特足。
“你人肉搜索查到我的底儿了。”他好像也被吓着了,呵呵。
“你是雷子!!!”我使劲儿大声说。
“!!!”他更使劲儿地跺了三下。
这就是我在五味斋的奇遇。如果k26s没有偶尔浮出来冒泡,这辈子也就不会有这篇我生命中一些经历的记录。在此感谢五味斋,感谢k26s。
剩下我没写完的有关杭子的部分,就拜托k26s代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