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默生 著
雨树 译
胡涣 修改
要面对自己,远离书斋如同远离社会一样重要。因为纵然无人在我身旁,当我读书或写作时,我并非真正独处。所以,如果一个人真的渴望独处,就请他注目于星辰吧。那从天界下行的光芒,使人们得以出离可触摸的现世。可以假想,大气之所以透明,就是为了让人们看到天国的灿烂光芒。从普通城市的街道向上看,它们是如此深邃伟岸!假使我们每千年才能得见一回这浩淼的星辰,那人类关于这上帝之城的记忆,该会如何世代相传,为人们长久信奉、珍存、热爱!然而,每一晚,这些美的使者都会降临,以它们无可置疑的微笑,照亮宇宙。
星辰激起我们崇高的感情,因为虽然它们每日向人类显现,却遥远而不可触摸;而当人的心门向这些自然景物敞开时,它们都会留下熟稔而亲切的印迹。自然永无恶意可憎的容颜。大智慧者也不会试图穷尽自然的所有奥秘而失去对她的好奇之心。对于智慧的心灵,自然不是玩物。花朵、动物和群山折射着智者思维的灵光,如同它们娱乐了他纯真的童年。
当我们这样谈论自然时,我们心中的感触清晰而有诗意。我们在感受着纷繁的自然景观和谐完整的映像。正是这映像分别开了伐木工手中的树和诗人心中的树。 今晨我看到那令人愉悦的风景无疑是由二十到三十个农场组成。这片为米勒拥有,那片为洛克拥有,而远处那片树林则属于曼宁家。但是他们都不能占有这片风景。只有诗人的双眼可以拥有这地平线。这是这些农场中最可贵,却无人能凭产权而据为己有的财产。
说实话,没有多少成年人能见到自然。多数人见不到太阳;至少,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个表面现象。阳光只照到了成人的双眼,却在照到儿童的眼睛时也照进了他们的心。自然的热爱者是内心与外在的感觉能和谐相应,而能在成年时还保有赤子之心的人。他与天地的交汇成为必需,就如每日的食物一样。当他面对自然时,奔腾的喜悦便传遍他全身,尽管他可能正身处现实的苦境。自然向他如是说:他是我的造物,抿灭他无关紧要的悲伤,与我同在,他应欢悦。不仅阳光和夏天,而且每个钟点和每个季节都奉献出愉悦,因为每一个景象都对应着人的一个精神状态,不管是懊热的午后还是漆黑的子夜。自然既可作为悲剧,也可作为喜剧的背景。空气是健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补剂甜酿。走过空旷的公地,停留深雪潭边,注目晨昏曦微光芒,在云天下,我不需要出于任何特别的好运便享受了这完美无缺的欣喜。我欣喜得甚至有些害怕。在森林里也是一样,人忘却了他的岁月,如蛇抖落它的旧皮;他心如孩童,无论身处生命的哪个阶段。在森林中有永恒的青春。在这上帝的庄园里,气派和圣洁是主宰,四季的庆典准备就绪,客人们居此千年也不会厌倦。在森林里,我们回归理性和忠贞,在那里,任何不幸不会降临于我,没有任何屈辱和灾病是自然无法平复的。站在空旷大地之上,我的头脑沐浴于欢欣大气、升腾于无限空间,一切卑劣的自高自大和自我中心消失无踪。我变成一个透明的眼球,没有形迹却遍览一切;永恒之流环绕激荡着我,我成为上帝的一部分。密友的名字听起来已经陌生,兄弟、朋友、主人或仆从都变得细碎而搅扰。我是无限而不朽之美的情人。与街市和村庄相比,在旷野里,我体味到更亲切更可贵的实在。在静谧的风景里,尤其是在那遥远的地平线,人看到了有如他自己本性一般的美。
田野和树林带给我们心灵的巨大欢悦,指说着人类和植物的隐密关连。我并非独处而不受关注。植物向我颔首,我向它们点头。风雨中树枝的摇动对我新鲜却又熟 稔。它令我惊讶不已,虽然我们早已见过。它在我心中激起的,就像是我行了公义之事后全身涌起的那种超越而高尚的情感。
然而,可以肯定地说,这欢悦的力量并非源于自然本身,而是存在于人,或存在于自然与人的和谐中。要谨慎节制地享有这种欢悦。自然并不总以节日盛装悦人,而昨日还氤氲芬芳晶亮悦目一如为林仙嬉乐而设的同一景致,今天就可能蒙上悲伤的面纱。自然总是披着观者心中的色彩。在苦痛中劳作的人在其中看到的是悲伤。爱友刚刚逝去的人看到的是怨恨。当蓝天落幕于鄙俗者的眼前时,她的壮丽也会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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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树 评:
这篇《自然》选自爱氏第一讲演集。它也是一篇经典。与美国学者对照,就可以基本了解爱默生关于人关于自然的信念了。之所以不说理论二字,因为他把这种信念,做为一切关于个体人论的起点,这,就算他自我无需证明的公设吧。 他认为,自然与人的关系是对应的,自然是美丽而善意的,人的自性也必如此。这就是他用他那震撼人心的语言如此鼓吹绝对自由思维的出发点——绝对信赖个体人,就如同绝对地依赖、信赖我们的自然一样。请注意,在这个信念里没有谁轻谁重的问题,也没有逻辑的先后。这是在逻辑之前的信念。如果对照中国教育最基本的设想:人的头脑是需要加以灌输的,自由思维是不可信赖的,其实是从根本上对人的自我否定,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源于什么文化传统,与爱默生倡导并为美国教育体系从小学开始,直到人的一生所实践的,又何止是南辕北辙。
我的一位美国同事,神秘地对我说:未来属于中国。我只有摇头。她哪里知道,在美国,整个社会是在培养着人,他有全部的力量去行动,自由的发挥着天赋。而中国,却还是在孜孜不倦地造就工具,活的工具。这,又如何去竞争呢?一个是主动的社会人,他不惧怕任何变化,他创造着、改进着他周围的环境,另一个是只能镶嵌在某个螺丝口径中的螺丝钉,在社会的挤压下,从根本上丧失了行动的力量。作为生产者,也许后者有一定的优势,但是,那也就是跟在人后爬行的了。这世界的未来属于创造,无论是产业,社会环境,更别说艺术了,甚至人本身,莫不如是。我们的国家一天不从观念上改变对人的假设,那么要赶上所谓先进国家,就还是一句空话。还没有开始的竞争,就已经输了。
从爱默生扯到这里,已经是离题万里了。然而在美国生活的时光,无时不在提醒着我,他们(美国人民)无须知道爱默生了,他们的生活,学习和实践,无处不渗透着爱氏的信念,对个体人的信念!请停止嘲笑所谓美国人的无知和愚蠢吧。当社会成为个体人信念的实践体时,这个力量是无可战胜的。
(原译文和评论来自百灵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