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贴* 加了主题曲的《一生一次》

因为得到了一段好听的主题曲,把这个旧故事再贴一遍。




那年春节,她在年夜饭开席之前才下火车,来不及打开行李就一路小跑奔赴早已预订的家宴。吃完饭回到家,洗了澡坐下来打算陪爸爸妈妈一起安安静静看个春节联欢会。

刚看了个小品,笑声还没停,有人拍起了小院的铁门,桄榔桄榔的铁门声加上叫着她的名字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她惊跳起来跑去开门,心里觉得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叫门?”

门外他很自然的站着,好像还是那个夏天他的每日一访。让进来,闻到一阵明显的酒气,可是在大年三十的夜里,这个气味也不是那么可疑。他很客气的跟她父母打了个招呼,跟着她进了她房间。她想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吧,问他,他却答非所问地要她陪他出去走走。她很吃惊,这个时刻恐怕人人都窝在家里看电视,打麻将,或者继续喝酒吧,等一下零点的时候家家都大放炮竹,在街上行走岂不危险?最为难的是,怎么跟爸妈解释,这个时候跟一个满身酒气的人出门?即使他是她多年的好朋友?

可是他说:“陪我去走走吧,一生一次。” 她听到这样悲壮的字眼更加吃惊,马上抓起外套跟他走到外面,随便编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出门了。奇怪的是一向家教严格的父母竟然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只说了句“早点回来”。

他们来到空无一人的街上,理所当然的向湖边走去。他又重复了一遍“一生一次”,搞得一向熟捻不拘的两个人之间气氛有点诡秘。街道两边民宅里在整齐划一的播放联欢晚会,麻将哗啦啦搓得热火朝天。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们曾经在炎热的夏夜里丢下高考复习的大堆材料,翻墙来到这条街道,满街都蒸腾着西瓜皮的味道,一直跑到湖中间的大堤上才有轻轻的风吹上面庞,温和地吹消暑气,让人为之一爽。他们欢快地走着,他扯着嗓子唱一首很应景的歌:“今夜微风轻送,把我的心吹动……”唱到一半他们总是争论歌词对不对,所以这首歌总没唱完过,她也一直不清楚到底歌名是什么。

冬天的湖边仍然流动着湿润温和的空气。也许是因为刚刚从北方回来,她一到湖边立刻感觉到了空气味道的不同。熟悉的气息从黑漆漆的湖面暗暗地吹过来,她觉得能出来走走真是不错。

东扯西拉了几句后,他突然告诉她,半年前他因公伤了手,到上海治疗很久,回来也一直在家休养。她吓一跳,在一处路灯下站定看他的手。伤得很重,到现在也没有恢复。他说他不能弹吉他了。

他们曾经一起玩一把吉他。本来是她的,她带到他蜗居的楼梯间。他们常常在那里一起复习功课,讨论各自喜欢的小说,分享记忆中在乡下渡过的童年,大部分时间在拌嘴。也常常有其他面临高考的难兄难弟光临,大家在这里仅有的两件玩具,一个是破烂得没有了外盖的录音机,再就是那把吉他。大家借复习之名,在这里常常玩到深夜。有几次她半夜抱着书离开,他们在后面弹着吉他嘶吼着“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如果你在,战场上牺牲,我将会把你来埋葬”为她送行。

谈话变得很伤感,他描述着受伤的经过,治疗的情况。他们很久不通音讯,这些事她竟然一无所知,突然听到脑子里乱乱的还无法相信。她很会礼貌而周到的安慰别人,可是对于这么熟悉的,经常互相冷嘲热讽的朋友,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他。

记得有一天傍晚,她又打算去他的楼梯间看书,还从家里拎了一壶刚烧开的开水给他。天刚黑,热得要命,一丝风都没有,无端地觉得气闷火大。刚走到那里就停电了,他说他要到朋友家去,问她是不是一起去。她那天很心烦,不想理他,把水壶递给他就要走。黑暗中他接过去,可是拿的方向错了,热水全被倒了出来,正好浇在她脚上。她没有吭声,他也不知道,所以两个人还是道了个别,各走各的。她走出很远才慌慌张张地跑回家,家里人立刻带她去医院包扎。第二天瘸着去上学,跟班上同学还大开玩笑,可是就是不想跟他说,也不想看见他。下午一放学就瘸着去了楼梯间,趁他不在,给他留了个条,告诉他她不再来了,并把那里的钥匙压在上面。

可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却找到她家里来,他大概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可是看她伤得不轻,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钥匙又交给她。她为自己的神经质感到很难为情,又为钥匙的回归感到高兴。那把钥匙她保留了很久很久,虽然那个楼梯间自从他们离家念大学以后就不复存在了。

他突然停住脚步,指着黑漆漆的湖对面说他把老婆丢在家里自己过年三十,也没有理会兄弟们继续喝酒的邀约,就是想来找她。他说这半年来自己很消沉,老婆和朋友们也都劝他安慰他,可是他觉得他们都不懂他,所以他分外的想念她,觉得只有她能够明白他。他说:我从来没想到我会这样想你。

她很意外。她曾经坚定地相信男孩和女孩之间当然有纯洁而深厚的友谊,例子就是自己和他。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他每天都去看她,她父母上班去了,两个人每天都聊几个钟头,有时候一起吃一大堆桔子。有时候上午聊过了,下午他又逛到她家门口,于是又进去聊。去不同城市念大学以后,书信来往从不间断。在她对陌生环境艰难的适应过程中,他的信一度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放假回家,第一个要联络的总是他。

高中时期学校里有一阵子风传他和一个女孩子早恋,受到老师和家长的坚决打压。那时候她跟他不熟,并不热心打听。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以后她有时候拿这个来开玩笑,他总是笑而不语,偶尔她打听起前因后果来,他就含糊其辞地说都过去了。有一个晚上她去找他一起看书,走到门前突然想吓唬吓唬他,就悄悄绕到窗子外面,窗子里的一幕却吓着了她自己。那个女孩子正趴在桌子上哭,他站在一边,俯身揽着她的肩,低声说着什么。这个画面其实也没什么惊人的地方,她却看得手脚冰凉,呆若木鸡,好不容易才拔腿逃走。过了几天就发生了开水烫脚的事故,她后来也归结于是受了那晚的惊吓。

读大一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她学校看她,带着那个女孩子。他们那时候算是正式旧情复燃了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起去看她,也许只是想去她在的那个城市玩玩。她觉得非常开心,陪着他们玩了几天。直到送他们走的时候,在火车站候车室里,他和女朋友交头接耳,卿卿我我,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电灯泡忍到胃病突发,疼痛难忍,急急忙忙跟他们告辞跑了出去。

从那之后她就自己对这份友谊画了个问号,她觉得自己对人家谈恋爱的反应不太对头,失去了面对一个好朋友时应有的自然和豁达。当宿舍里的人再次争论男女之间的友谊时,她能做的就是赶快躲出去。后来再次回家乡,听到别人调侃他和那个女孩子的事,她再也无法发言了。

后来他就一直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现在已经以“老婆”相称,想必结婚也是指日可待了。这个时候他却说什么想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不接话,两个人继续沿着湖走。

他提议说去划船,她说好。来到租船的地方才意识到管船的人也回家过年了。于是他们往回走。她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转过去看到他站在一米外张开双臂说:让我抱抱你好吗?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她想他一定是喝太多了,可是那个醉了的怀抱还是很有一点诱惑力的。她思想斗争了两分钟,决定还是不要去占一个酒鬼的便宜,于是转过身接着走。他慢慢地跟上来。

她告诉他自己正在办移民,就要去加拿大了。他喟叹一声说,好象全中国的人民都在申请移民加拿大似的。后来他又加了一句: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让我知道你的消息。她答应了。

后来两个人转无可转,又不想太早结束这个“一生一次”的散步,就进了一间坚持营业的卡拉OK。里面有几个值班的年轻人在打牌,看见这时候竟然还有客人,还是一男一女,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领着他们去了一间特别大的包间,大概坐30个人都绰绰有余了。一进屋他就躺倒在一张沙发上,她跑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坐着,谁都没唱歌,也不再说话,就只是听着劣质的音响里恶俗的歌曲来回播放。

他把她送回去时正赶上人们从家里跑出来打算放鞭炮庆祝零点。她觉得这一刻很有意义,却又说不上意义究竟在哪里。

她遵守承诺,出国前给他打电话告知行程。已经日上三竿了,他那边好象还没起床。跟他还没有说两句,他的老婆在旁边娇声轻笑,她就匆匆把电话挂了。接着收拾行装,她告诉自己,既然一生一次,就不能指望有另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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