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木 （四）

老妈给我起了一棵树的名字，因为她喜欢树，她觉得树叶的翠绿比花朵的鲜艳更有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感觉。 

看电影《魔戒》的时候，好喜欢片中广袤的森林，那种绿，异常新鲜，异常古老，仿佛超脱了四季的荣枯。 

自己在家看碟就会忍不住反复看几眼那些镜头，想象自己是其中的一株，沉默，快乐，繁盛，凋零，最后归于大地。 

今天回家的路上，发现每天走的那条小路边，有一棵树上满当当地结了丁丁小的苹果，有红有绿，风吹过去，它们就摇啊摇，跳啊跳，真象幼儿园里一群小孩在吵闹。 

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继续走，忽然觉得如果要做一棵树的话，做果树就挺好的，年年有春华秋实，还能使馋嘴的人和鸟儿有个盼头，何乐而不为呢。 

这种选择还真困难，天下好树多多，哪个都喜欢，总不能今年做松树，明年做紫檀，后年做金丝楠？ 

说起金丝楠，还真让我有梦寐以求的感觉。一句老话说得有趣，“生在苏州，吃在广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这柳州有何好处呀，嘿嘿，柳州出楠木棺材。 

《红楼梦》里秦可卿死了，贾珍遍寻好板而不得，薛蟠说他家店里有，“叫做什么樯木......作了棺材，万年不坏......”。我不知道这“樯木”是什么，后有红学家说是产自辽宁铁岭的梓木，因为秦可卿本是公主身份，死后要睡在梓宫才合宜。 

这种说法挺古怪的。我不懂考据，无法顺藤摸瓜，可就是觉得很难接受，也许把《红楼梦》完全当作小说来读也有点儿问题吧，但如上的考证的确很难让人信服。 

有些新旧索隐派的研究纯粹是误入歧途的穿凿附会，一厢情愿得厉害，简直类似考证迷信，象一些教徒在说他们的见证差不多，越说越神乎，越说越相信，越说越没谱，但也言之凿凿。 

关于什么山上的什么木，难道就不是曹雪芹在故意声东击西，象他一贯做的那样吗。后世人非要找出真有那么一种木头，还产自何地，那是不是连太虚幻境也确有其实，需要好好搜寻一番呢。 

先不说那种辽宁的什么梓木是否象书里所描述的那么珍贵，且看这几句描写，“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当如金玉”，怎么看都很象楠木啊。 

虽然在历史上紫檀的价格要远超出楠木一，二十倍，是中国最昂贵的木材，堪称黄金之木，但从木头本身的各自特点来看，楠木也是超凡绝伦，与紫檀可算木中双璧。

紫檀生长缓慢，十檀九空，成材极其艰难，象印度小叶紫檀是百年才生一寸，等再做成家具来用，其过程可想而知的不易。而楠木生长的繁盛期，已是幼材的六，七十年以后，能够延续数百年之久，高达三十米/>，丰美挺拔。 

中国人一说到木头家具，多半脱口而出的是紫檀，它是无可争议的老大。还记得咱们读过的《诗经》吗，“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此情此景，宛若图画。 楠木则更多用作宫殿建筑的栋梁之材，还记得天宁寺里好几吨重的楠木佛像？还有十三陵棱恩殿里六十根巨大的金丝楠柱子？ 

紫檀木质坚硬细腻，适宜雕刻，极少变形，所以古典家具中凡雕琢最复杂的，必是紫檀。楠木却是软木之王，软而细润，所谓水不能浸，蚁不能穴，几乎万年不朽。 

这样看来，木头家具比之金属家具也足够结实，甚至比结实的感觉还更可爱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有很多人愿意代代相传地保存紫檀家具，但有谁愿意保存一张金属做的床呢，除非它是用金子做的，或者出自某位名家的设计。 

但这么一比，其实金属已然落了下风，因为木头是以自身的品质让人心甘情愿地宝贝它，而金属却要加上外来的推力。 

倘若要抬杠的话，木头不足的地方是更怕火。听说以前那些藏书楼里，都在某些角落里藏着春宫图，因为火神是女神，万一她哪天没事儿逛到这里，看到春宫会害羞，于是赶紧走开，既保护了藏书，又拿严肃的女神开开心，两全其美，我严重怀疑这主意是男人想出来的。 

点子虽好，不过那都是过去的火神吧，比较腼腆比较保守，要是火神也与时俱进的话，又该如何是好呢？ 

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说小资都喜欢木头，喜欢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原木的味道。这么说来，我岂非很小资？坏了，赶紧抹一把汗。 

为什么小资和木头放一块儿就显得别扭呢？

为什么到山里安个家，砍砍柴，喂喂马，啃啃青菜蘑菇，就显得很小资呢？ 

木头不言不语的，肯定错不在它。 

山里人，乡下人，天天跟木头打交道，人家刘姥姥说得好呀，“我们成日家跟树林子做街坊，困了枕着它睡，乏了靠着它坐，荒年间饿了还吃它......”，瞧着亲密接触，咱们这些城市里的虫子谁能比啊。 

人家那叫一个自然，那叫一个和谐，那叫一个水乳交融。所以嘛，小资情绪之所以显得很那个，全是由于人是人，木头是木头，除了嘴里念叨之外，其实毫不搭界，不别扭才怪！ 

于是我又想到父母买衣料的时候，总是首先看料子的质地，做家具的时候，也总是看木料是否上乘。他们认为，只有好料子做的，才是好衣服，只有好木头打的，才算好家具。他们几乎不能理解什么是穿样子，什么是顺风流行。在他们眼里，所谓的价值，就是品质。 

“味道”是什么东西？就是表里如一的自然而然啊。 

对了，紫檀之味清微悠远，不是扑鼻而来的浓郁，但当你置身于一间布置了紫檀家具的房中，静心去闻，忽然有淡淡的木香飘过。君子之香，就是这样的。楠木的香味轻而柔，恰似它的光纹，水波一般荡漾着。 

不过我最喜欢的木香，是绿檀的香味。不知怎么永远让我想起GIORGIO ARMANI的寄情水男士香水，淡雅清新，一闻难忘，是我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我有一只绿檀的手镯，是特意订做的，还从未见过有别人戴绿檀的手镯，唉，也算是我的原创吧。喜欢得不得了，天天闻它的味道，睡觉都戴着，梦里仿佛都能闻到它的清香。

可是过了没几天，有个朋友来看我，带着她的小儿子，两岁多的小男孩。我和她在聊天，他在不停地吃东西，吃完了带来的和桌子上特意准备的，就翻我的冰箱，看有什么更好吃的。可惜只有半盒鸡蛋了，他很失望。 

失望之余，他四处打量，一眼看到我手上的绿檀镯子，一定要取下来玩。我想木头反正也挺结实的，玩就玩吧，摘下给他。 

他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忽然一个小孩们都会的招牌动作出现了，他把手镯用力抛了出手。只听见清脆的啪嗒一声，镯子落在地上。 

我赶紧捡起来，仔细一看，没有断，可是当中裂开了一道很深的缝，天哪！ 

我的手镯，我的绿檀手镯呀......此处略去很多字。 

手镯何辜，小孩亦是天真烂漫，什么也说不得，说了他也不懂，我暗暗地希望将来他长大了，是个喜欢木头的人。 

那我的手镯受伤，也还值得吧。



-------------绿檀手镯，伤在另一面，555555555555





-------跳蚤市场上淘的全新木头啤酒杯



--------也是跳蚤市场上淘的木头盒子，年代久远了，现在我放着洗衣用的零钱



-----------超市里买的木头碗，不知什么木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