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0月,家住广饶县城关三村的县公安局干部曹树立已患肺结核病6年之久,躺在惠民专署疗养院的病床上。在八九月间他接到家中来的两封电报,父母因患水肿病和干瘦病相继去世。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悲痛欲绝,饭不想吃,夜不能眠,精神失常,一度曾想自杀。他满腹怨气,在极其苦闷的情况下,想到了党中央,想到了毛主席,想到了周总理。1961年10月14日,曹树立抱着一线希望,流着泪写完了《小干部和主席谈心》这封信,全文如下: 小干部和主席谈心 我们这里的死亡太惊人!您实在不该稳坐北京,专靠行文、指示、马列主义、政治工作了。以上这些都不是粮食,不是粮食就不能充饥,不能充饥就不能避免死亡。如何避免死亡,以小干部短见,就是怎样发挥群众劳动生产的自觉性,这是解决农业问题和避免人口死亡的根本道路,别的千条妙计,都是无济于事。 您应该立即想出一个既不改变生产资料(土地)性质,又能接近符合群众的心理和条件,对土地使用的措施,从而很快的(地)发挥群众的生产自觉性和积极性。我们国家这样大,像我们这里的情况总是局部的,为了避免当前这种吓人的死亡,不管您想出什么高计绝策,先别强调农业税,或者极少量的(地)担负农业税,应该先考虑他们的生存自给就很好。我连月失去双亲,真是万分悲痛,像我这种情况在我们这里触目皆是已不为奇了。在这个时期失去爷娘的人,失去儿女的人,失去丈夫的人,失去妻子的人,怎么能不暗下议论。有的说:怨党中央、毛主席、三面红旗。可是我们天天学习的文件,又是首先把党中央、主席、三面红旗放在山东情况圈子外,偏说是:怨天地恨舒同(原中共山东省委书记——作者注),责怪群众不积极。还有一种辩证论调:上边的政策指示完全是正确的,下边作(做)错了,这样的说法是少数人,多数人也是有这样说的时候,是处在集体学习的场面上和讨论中央指示时才这样说。人们知己的议论不是这样。下边作(做)错,一年错、两年错、三年错,建国十几年来为什么出了差错就把党中央退(推)得一干二净,都是干部错了呢?据说,也有这样一个笑话:有个干部传达指示,可能与指示精神有倒颠,社员当场质问,于是这个干部说:“那是毛主席讲的,这是我说的。”这样的情况也有。 天、地、舒同、干部、群众,完全负一斤呢?还是党中央、毛主席负一斤呢?还是各半斤八两呢?还是怨所有的中国人好心建国,怪人们对建国之路、人生之路不熟的一次失足呢? 您能不能像前几年给社队干部的一封信一样,诚恳地说出答案来呢?到底山东情况这个罪过谁负呢?是当前干部群众纷纷议论的中心. --------------------谭启龙接到周总理的信后,迅速派省委办公厅大秘书方兴去惠民、广饶做调查。于是,方兴带着周总理和谭启龙的重托,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经过仔细认真的调查分析,向谭启龙如实地反映了情况,写出了详细的报告: 谭政委(谭启龙当时是济南军区第一政委——作者注): 根据您的指示,我11月2日到惠民专署结核病防治所找到了向中央负责同志写信的曹树立同志,后来又到广饶县了解了曹树立同志父母病死的一些情况。我先后走访了结核病防治所党委、病房支部、广饶县委、县公安局(曹原工作机关)、城关公社和三村生产队,并访问了曹树立同志的家庭和邻居。 从各方面反映看,曹树立同志是一个好同志,他原籍广饶城关三村,家庭成分是贫农,1948年冬(他15岁时)参军,在县公安局当战士,1950年当见习干事,1951年任内勤干事(户籍员),自1953年患肺病,在济南和本机关休养了一年多,1955年春到惠民专署结核病防治所疗养,至今6年多,现在病情比较严重。他的父母于今年古历八月初九和二十七日先后病故,现家中还有哥、嫂和三个侄子,另有一个弟弟在南京部队任教员。 曹树立同志在开始参加工作时,表现很好,1950年被接收为预备党员,但后来因为搞恋爱影响了工作,领导上批评了他,他有些不满,工作开始消沉。后来得了肺病,原来的恋爱对象也和他疏远了(现已和另一个人结婚,并生了孩子),使他的精神受到了一些刺激,几年来,他在医院里背着思想包袱,心情不舒畅,因此疗养的效果不够好。据医生讲,现在他的左翼肺已经完全坏了,右翼肺病灶也在蔓延,治好的希望不大了。这种情况,也加重了他的悲观失望情绪。由于长期养病,医院里政治工作也差,他对目前形势和党的方针政策也都不大了解,对三面红旗和当前的困难想不通,特别是因生活问题父母双亡之后,他思想上更加苦闷混乱,同他一起养病的同志反映,曹平时个性比较孤僻、沉默,在他父母病死后,曾一度有些神经失常,企图自杀。他上述思想问题,虽然医院党委、支部和他进行了谈话,安慰他,广饶县公安局也曾派人看他,并在经济上给他一点补助(今年两次给他50元),但是他的情绪始终没有转过来。他给中央负责同志的信就是在这种思想极度苦闷混乱的情况下写出的。 这次我见到他,首先向他说明了来意,转达了您指示的向他慰问的意思,他当即表示很感激,他说:“我原来以为那封信中央负责同志是不会看到的,可能秘书看后就扔到字纸篓里去了,没想到中央负责同志这样重视,没想到谭政委专门派人来看我,这给我很大的力量。”接着,他详细谈了自己的心情和给中央负责同志写信的动机。他讲了很多,主要是这样几个问题:一是感到几年来农业生产搞坏了,老是转不过来,老百姓吃不饱饭,死了那么多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谁应当负责?今后怎么办?自己心里着急。二是对三面红旗,现在医院里的同志有各种不同的看法,自己也糊里糊涂,不知谁是谁非?三是对山东的问题,“光说舒同犯了错误,大刮五风,难道中央就没有责任吗?”舒同已撤职一年了,为什么还大批死人?四是认为下边欺骗中央,中央、主席不能完全了解下情。因此,就直接向中央负责同志写信。根据他谈的上述问题,我向他作了一些解释工作,向他介绍了几年来全国全省形势的发展变化,讲了三面红旗是正确的,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是正确的,主要是在执行中央、主席的指示、政策中犯有缺点错误,中央和各级都已从积极方面总结了经验教训。农村贯彻十二条、六十条后,已有积极结果,农村形势除少数灾区外,已有好转,说明山东的问题,除五风外还有特殊问题,舒同同志要负主要责任(我把舒同同志错误的性质简要向他谈了一下)。同时,将去年十月以来中央、省委的许多重要措施告诉了他,说明我省农村形势已有很大好转,全省多数地区今年收成很好,只要做好工作,明年一定会比今年更好,前途是光明的。我们两个谈了大半天,他情绪很高,这次谈话,他感到有不少帮助,许多问题弄明白了。他一再表示:这次您派我对他进行谈话和慰问,使他非常兴奋和感动,对他是个很大的鼓舞。他要我向您和中央负责同志汇报:他今后一定安心休养,听医生的话,争取早日恢复健康,继续为党工作,来报答党对他的关怀。最后表示今后有事要常和谭政委通信。 关于曹树立同志的父母病死问题,我从广饶县委、城关公社、三村生产队和公社医院等方面作了调查,他父亲和母亲从去年冬季开始患水肿病,当时,他们都在生产大队办的营养食堂吃饭,除半斤口粮外,每天补助二两大豆。但只吃了一个多月,因粮食紧张,食堂停办,对病人再也没有补助了。他父亲病情发展,转为干瘦病,直到今年7月,又开始给他一点补助粮,但因病重,加上孩子多吃一点,使他病情未能好转,于古历八月九日死去,今年72岁。其母亲63岁,水肿病不算太重,但有痨病,体质弱,后患腹泻,送公社医院治疗无效,不到一个月,于古历八月二十七日死去。据了解,广饶县今年病人和死亡情况都是比较严重的,全县各种病人:今年一二月份6万人,5月份7万人,6月份8万人,9月份达到12万人,占全县总人口(41万)的29%。1月-10月份,全县共死人14272人,占总人口的3.4%。其中,八九月份死亡最多,每月都在2000人以上。10月份死1520人。病人多、死亡率高的原因,据我在城关公社调查,最主要的是连续三年灾荒,人的体质减弱,积累下来的病人较多,容易复发,加上今年春季口粮特别紧(每人每天只有半斤),而麦季因旱严重减产,全公社平均,亩产只有10斤,仅够种子,麦收后社员口粮一般只有6小两,再加上这一段的菜大部旱死,代食品接不上,农活又重,天气又热,因此,病人增加,死人也较多。据县委谈,全县大体上也是这个情况。此外,秋季严重涝灾,腹泻、痢疾、疟疾等传染病发展,医疗跟不上,也是死亡率提高的原因之一。10月份以来,因秋收已接上口,病人和死亡现象都有所好转。县委目前正大力安排生活,对病人进行治疗。 方兴 1961年11月13日 ---------------总理: 10月30日来信和附件都收到了。 惠民地区的工作,近两年来一直比较被动,接您来信后,我专门到这个地区走了一趟(原来我也正有此意),从1号至12号,跑了8个县,总的看来,这些地区由于连续三年受灾,情况是严重的,尤其是今年,旱涝灾害程度比我们原来估计的还要重一些。但另一方面,地、县领导思想作风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主要是地、县委主要负责同志对去年揭盖子、整风问题,对几年来工作中的经验教训的认识问题没有从积极方面去领会,中央有关农村工作的各项政策贯彻不力,工作作风不踏实。虽然在粮食上已给了他们不少支援(今年至明年6月这一年度先后给2.7亿斤),由于他们平均分配,群众性的生产自救运动没有真正搞起来。有些县、社、队的生活安排没有落实。这个地区,疾病、死亡现象上半年虽有下降,但从5月份以后逐月上升,上半年每月平均死亡七八千人,7月份达到15200人,8月份死18900人,9月份死17000人。水肿、干瘦等病人,春季是60万人左右,现在上升到80万人以上。我这次到那里,重点是带他们深入灾区、非灾区公社生产队和户去访问,帮助他们从积极方面总结经验教训,解决地、县领导思想作风问题。找到地委的第一天,就把您的来信和曹树立的信念给了地委和所有县委第一书记听,要他们十分重视这个问题,要作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和具体组织工作,明确自力更生方针,发动群众搞生产自救运动,克服平均主义分配救济物资的简单化方法。这个地区土地较多,秋菜种的多(每人平均有三分地),野生代食品潜力也比较大,生产自救条件比德州、聊城都好,只要做好工作,加上中央和省的一定支援,灾荒是可以渡(度)过的。但是,由于连年受灾,病人积累下来的多,有些难以治好,除积极设法抢救外,估计今冬明春还会要死一部分人。为了帮助他们更好地切实解决地县领导思想作风问题,扭转局面,我们准备再派一个强有力的工作组前往,并在物资方面再尽可能地给他们一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