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这次回家跟以前不同,一呆就是三个多月,隔三差五就派车把我和老妈带到城北的一个新大院,看几个正在施工中的楼,并且告诉我们其中的一个将成为我们的新家。等到了快放寒假的时候,新楼终于建成了。
新家很大,很明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卧室,厨房里的煤气灶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蜂窝煤灶,据说是工程兵的某个天才设计的,平常可以烧水做饭,灶里埋了管道,烧的热水还可以洗澡。
我和三姐雀跃着挑选自己的房间的时候,老爸却有些黯然地站在阳台上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杨白菜、小雨和我自己都认为他们家也会搬,而且理所当然还是和我们家对门儿。正赶上春节,我们仨一起把一挂儿一百响的小鞭炮儿拆开来装在杨白菜兜儿里,小雨拿着香,我拿着几个砸炮,三个人直奔卫生所楼后背风的空场放炮玩儿。
我正给他们絮絮叨叨地讲着新家的布局时,某某军和某某虎也来了。他们放的炮有些恐怖,是二踢脚和麻雷子,当时就把我们的“小鞭儿”给压了下来,小雨和我堵着耳朵在墙根儿站着,剩下杨白菜一个人在那里孤军奋战。看了一会儿,只见某某军找了块儿砖头,把个二踢脚斜靠在上面,把香往火线上凑过去。我和小雨还在傻傻地看着,杨白菜已经大吼起来:“快跑啊!”
身后就是院墙,我一手拉着小雨,一手抱着脑袋往旁边狂奔。就听见身后二踢脚的第一响炸了,小雨吓得尖叫,然后就在我右耳朵附近,第二响也炸了。
其实二踢脚是没什么准头儿的,我当时要是站着不动,被炸到的几率几乎是零,这一跑就点儿背了,正跑到二踢脚飞行路线上被炸了个正着儿,天崩地裂一声响,我和小雨同时栽倒在地上,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四肢软绵绵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好脸朝下趴在地上。
过了好久,才觉得水泥地冰凉,脸颊上有些刺痛,身后一双手把我扶起来,回头一看是小雨在那里半跪半坐,一边扶我一边哭。杨白菜也跑过来,吓得脸儿都白了。我摸摸头顶,老妈给织的毛线帽还在,除了手肘摔得有些疼之外,就是耳鸣,听不清楚他们对我说什么。
某某军和某某虎也奔了过来,嘴里也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还是什么都听不清楚,就是觉得怒得慌,想都没想就一记弹腿踢了过去,正踢在某某军的小腹,他当时就一头栽在地上,抱着肚子蜷成了一团。
某某军进了医院,我的右耳直到现在听力还是不大好,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两败俱伤,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出手打人。我练武的好日子彻底终结了,不论我怎么苦苦哀求,老妈还是很坚决地把我武术队的队服给寄回了少年宫。
寒假的最后一个礼拜,我们终于搬家了,几个战士来来回回,把我们全部的家具都装进了一辆大卡车,家里一下子就空空地。老妈和三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哭了起来,老爸拍拍我的肩膀,“五子,去外面检两块柴来,今天爸给你烧水洗澡。”
我兴头头地冲了出去,在汽车排前面找到了一块儿巨大的松木,是垫卡车轮子用的,木头不能拿走,但我可以剥树皮啊。我脱了手套在那里玩儿了命地撬树皮的当口,杨白菜来了,一听我要树皮引火,也动手帮我开始撬。
那天我抱着老大一块松树皮坐在车上,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院门口的毛主席像。
到了新家,老爸带我们去跟对门儿邻居打招呼,开门的是个酒糟鼻子的老伯伯,我才知道杨白菜他们不会搬过来。
那时没有合过影,也没开始写日记,更没给彼此留过言。唯一他给撬下来的松树皮却是烧了洗澡水,我连点儿念想儿都没了。
新家有股油漆味儿,我半天睡不着,偷偷爬起来跑到客厅里。老家带来的家具少得可怜,新家显得空荡荡地,老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了杯茶,“五子,干嘛还不睡?”
“我睡不着……爸,咱们还能回去住么?”我坐到老爸的腿上,靠着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
“不回去了。”老爸喃喃地说,“回不去了……不哭,爸离休了,爸天天陪你去玩儿不好么?”
“可你不是杨白菜啊!”我哭得鼻涕眼泪,把老爸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
好多年过去了,四个姐姐给老爸添了四个外孙女,家里的宠物从鹦鹉变成了小白波斯猫。从城西搬到城北,原来的大院居然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不是不想念杨白菜,但总觉得他和小雨还能有彼此陪着,我却是一个人在干休所里长大,心里很有些幽怨。
后来我上了花差花差学院住在学校宿舍,每周背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回家,有天老爸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那天有个人来找你,就是原来的邻居姓杨的。”
我心里一激灵,当年的红领巾、小寸头、脸上的小酒窝、手上的果丹皮……七零八碎的记忆全翻了出来,鲜活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儿。那天大姐带着宝贝女儿回娘家,餐桌上聊的全是老大院儿的往事。
“姐你还记得杨白菜么?当年你结婚的时候,他还说要娶他姐呢。”我心情好胃口好,顺手给自己盛了第二碗饭。
老妈很暧昧地笑了起来,“别说,他还真能娶他姐。”
“啊?那不是近亲结婚么?”
“杨白菜不是他们家亲生的。他亲生爸妈在甘肃出车祸没了,杨家叔叔是他家的战友……”
后面的话我都没听进去,把第二碗饭又给倒回锅里去了。
后记:
杨白菜留的电话号码,我一直就没打。后来听说,他果然娶了小雨。这许多年过去了,我不再指望能联系再见到他。两年前十四姨来的时候,给带了许多老照片来,里面有他背着我照的一张照片,黑白的,上面两张小脸笑容满面。当时兴冲冲地开始码字,想不到越码越沉重,想不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如此的后知后觉。
现在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有些轻松,也有些失落,对耐心跟读的朋友们道一声谢谢。至于杨白菜,借用老网友三十狼的一句话“... 写完了,打包,尘封,闲的时候取出来,下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