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半个世纪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跪着给任何人磕过头。
上个月,回中国,我跪在黄帝陵的中堂,用我已经陌生了好些年的庄严给咱中国人传说的祖先,虔诚地磕下一个头。不光是因为我感到可能再也回不到这块有着我的梦想和我的年轻的这块土地,还因为我从不曾改变的对她的爱。
跪下去,磕下去。在那两三分锺,那浓浓的往事并如烟而是如汁地顿时流在我的心底。
我想给祖先说:原谅后人吧,为了把”自己的脑袋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我离开了承受过不知多少雨露的这片天空和吸取过不知多少 “养分”的这块土地。天地之间淌着的岁月 “东去”了二十年,今天从 “西洋”回来的我,心里的爱还在,只是没有了力气。
黄帝陵,在陕西省铜川市北黄陵县城北桥山上。也就是在从西安到“几回回梦里回”的延安的路上。现在这条路,已经是很好的高速公路了。虽然早已听不到”信天游”,也看不到路遥笔下的”巧珍”,但还是能看到一些高速路旁卖着东西的大爷和大娘,还有久违了许多年的黄土高坡。时代进步了,笔直又弯曲的高速路边有着不少 认真工作着的“据说能每月挣一百的拿着扫帚在扫高速路边的婶子大娘”。
走进黄帝陵区,先过“下马石”(任何人到都得下马),再爬十数米的山丘,北行二三十米,就到黄帝陵。喘一喘气,抬一抬眼,四周是漫山的松柏,高的矮的层层叠叠。这里的松柏,也许不像井冈山的树丛(我没去过井冈山),那里的树丛下是很多没有掩埋的红军的身体和他们身体流出的血。
对我而言,晒着太阳,让我有病的心脏驱动我已不强壮的腿,拖着我挺重的身子, “自己把自己挪到祖先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亏有个姓“陈独秀的陈”的鲁讯老乡的研究生和我“从口号中,学半世纪的最近代中国史”。聊天,帮我可以忘掉点辛苦。在“口号”中,我们走上黄帝陵。
走进黄帝陵,也就是块树木碑石围着的一方块。周围万千棵柏树,今处数十座碑石。空气里都透着庄严。你的心会餐“稍梢“,觉得,来到一个中国人神圣的地方。
柏树,高大,伟岸,挺拔,四季苍翠,枝繁叶茂,树姿优美,寿命长,材质好。
石碑,经得起日月,经得起风雨。
多少年,它们都静静地立在那里,沐着风,经着雨,它们,看见过神州曾有过的的威猛,也见过赤县黑夜里数不清的屈辱,看见过东西南北一片红,也看见过前后左右一片黄。红,那是红旗的颜色,多少炎黄子孙曾用生命的血染红红旗;黄,是咱祖先的 “帝“姓。“莫非皇土” 的土地上,岁月悠悠,悠悠岁月,现在已经 “满城尽戴黄金甲”,睡了四千六百多年的黄帝肚子里一定有喜悦的波浪,脸上一定有微笑。
我猜那些石碑们很想说话,小声点也行;但我猜不出他们会想说什么?猜不出,只好胡猜。
也许石碑们想说,娃呀,咱能不能不老在灵魂和肉体间裸奔,在精神和物质间腾挪。魂灵,那不是闹革命闹改革的地方,体肉,里外也不是搞冲杀的战场;精神,不能不停地转换,这人也不能完完全全一点没有精神。
“沉舟侧畔,病树前头”。
想起“千帆”,想起“万木”,黄帝陵的石碑们会不会想哭?
石碑上,刻着许多不一般的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写下的他们的即时感慨或警世格言或“什么也不是“。
我喜欢在石碑们的前面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想从那些笔锋里看到那些给中华民族做出大贡献的人的思想,想从字的中锋里读到他们不平凡的人格。
最后看到的几座碑,一些字,却让我心里产生出“不如陈水扁”(去看看水扁的字)。文和字都不好,就因他们当过大官。用陕西人的话说,“羞死先人”了。
突然的不快,倒让我想起前不久,网上看到的台湾总统陈水扁写的“中和位育”四个字,因为和蒋介石的“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唯既张,国乃复兴”挂在一起。说老实话当时我大吃一惊,见那字,就像见了颜真卿,读文,想起“和谐社会”(这水扁和咱想的一样,这“想问题的肚子”饱饿感应该差得不太远)。我还在美国专门问过一个台湾教授:“这陈水扁的字,是不是写得很好?他看看我,没说话。我再说:”前些日我看到阿扁的字“,他说:“那可能是找人帮着写的”。我更吃惊:先不说是否“造假不分两岸”,我们神州最多是生产些“苏丹红蛋”,用大粪做些人民爱吃的“臭”豆腐。
也许台湾教授也就随便说说。这个时代,找真假最难。或许海峡两岸炎黄子孙都只爱“随便”,不爱“较真”,除非谈“统一”。
黄帝陵的正堂,挂着郭沫若写的:“黄帝英魂壮民魂,中华国脉承龙脉”。郭老的字当然没话说,刚柔并济,圆润飘逸,还有点点雄浑。虽说不 “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也不“胸浑刚劲,威然挺拔”,但也算得上书法中的精品。但黄帝陵前的中堂,似乎该让个骨硬之人写。我至今也不明白和苏轼是老乡的他为何在那些年不要人格。想想《宇宙充盈歌颂声》:“广场浩荡人如海,丰碑巍峨天变矮,人间出现双太阳,天上地下增光彩”。为了什么?写过《女神》的大文豪会这样“没有尊严”。黄帝陵中堂上的字是不是应该让在”见字如见人”的时侯不让人产生恶心的联想。
游览中,我问导游:知不知道中华文明是从哪年代开始?导游一愣,想一下说:“往前五千年呀”,我又问:“黄帝生辰是那年?在黄帝陵当了十年导游的她说:“不知道”。我告诉她约公元前2600年(柏扬说是公元前2698年),导游有了“长点知识的样子”。我们聊了好了好多。我问她:翻没翻过中国通史,她摇摇头。我又问她:咱中华民族的文明能不能比咱祖先的岁数大?导游说:不会吧。然后心算了一会,再说:如果黄帝生在公元前2600年?那咱说了不知说了多少年的“5000年“,不知多少人说的古老而悠久的中华文明过的日子就是比咱认作的祖先的岁数大。我不是考据狂,本来 “黄帝的生日”就是不是“约”,问题是为什么咱老往大了不得“约”。其实我们自己称炎黄子孙,而和“炎帝黄帝又没血缘关系”,就算有,他俩也是同性,这也难怪,台湾的柏扬说,做个中国人,会觉得“老爸何其多”。
四五千年了,谁是我们真正的祖先似乎都不太重要了,有文字记载也罢,没文字记载也罢,问题是:我们应该传说得真,记载得实,这样,才不枉我们中国人这么大的岁数。
写这小文时,柏扬先生还在,没几天就要在北京开咱中国人不是九十九的 “百年梦想”,的奥运会了,柏扬先生不在了。
咱中华健儿将穿着醒目的大红大黄的奥服去夺金掠银枪铜了。等黄金白银青铜到手时,我们会告诉您。柏扬先生爱中国,我们不会忘。
离开黄帝陵,我对那棵上千岁的古树,对那传说中的黄帝的 “大脚”,道一声祝福,鞠一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