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
办公室的窗外可以看到海湾,海湾总是很平静,像一块丝缎,偶尔有一些细细的皱纹。也有稍微风大的时候,水面上开出一朵朵白花,跳跃的,仿佛真有生命。
好天时,可以看到几艘帆船,停泊在水的中间。她们大概一直在航行,但因为走得太慢,或许离得太远,看起来却是原地不动。帆船是件奇怪的东西。她们不能作为交通工具,因为太慢,又不能作为娱乐场所,因为太小,而且小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娱乐的东西。人们坐在上面,漫无目的地游荡,长久地游荡。船上的孩子们会一直在问,“我们到了吗?”(Are we there yet?)大人们此时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心想,“到了?到哪儿了?”
人们一上船,其实就已经到了。船离开港口就在水中漂荡,像一个小岛。岛上的人只能坐在那里看水看天,再没有其他好看的。岛民们不能下岛,也不能太多走动,倒像是个露天监狱。他们吃着带上船的食品,喝着啤酒,聊着天。因为毫无目的,所以也不必着急。即使有目的,到达的时间也无从计算。于是只好享受哪儿也到不了的无忧无虑。
喜欢孤独的人,一定喜欢帆船航海。或者说,喜欢帆船航海的人,一定喜欢孤独。因为没有人能熬得住那么久缓慢的漂荡,那么久没有人迹,那么久喧哗的静谧。与航海人为伴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和无边无际的天空。
听说一对新婚夫妇,决定自己开帆船到夏威夷,作为蜜月旅行。帆船在没有人迹的大海上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只有他们俩人日夜相对。船一到了夏威夷,俩人就办了离婚手续。仔细想想这其实并不奇怪,一个月里只有这两个人,每分钟都在一起相处,完全没有自己的空间,谁都会发疯的。
的确,很多人曾独身一人用帆船长途航海,(Single handed)。一走就是几个月。这些人靠岸的时候,头发胡须又长又乱,像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脸色黝黑,衣衫不仅皱巴而且褴褛,但眼睛在一群皱纹的深坑里,炯炯有神,笑容中带着安详和幽默,这是经过狂风巨浪的人,生命曾悬之一线的人才有的目光。
坐船最怕的就是晕船。那感觉还不如死了。记得我曾有一次晕船,被船长安置在船舱里的窄床上躺着,闭着眼睛任胃里翻江倒海。船还在剧烈地左右摇摆,船长在出口处一边修理漏水的冷却器,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天气。我躺在那里祈祷,“上帝啊,让这艘船沉了吧,现在就沉了她吧,我实在不能再等了。”
驾驶帆船的船员,第一件必学技术,就是营救落水人,(Man overboard)。想想如果船长掉到水里,其他人都不会救人,那可不是好玩的。 这个救人方法其实很简单,但需要练习,否则不但救不到人,反而使落水人受伤。简单说,就是船上一个船员用手指着落水人落水的准确地点,另一个船员发动引擎,将船在水中绕一个八字,回到那个船员手指的地方,使落水人最好在船的前侧方,然后扔下系着绳索的救生圈。
人们上船,一定要穿救生衣。虽然厚厚苯苯不好看,但确可以救命。现在的救生衣也做得轻巧美观时髦,外表看就像飞行员的夹克,为了美观轻巧,漂浮力也许会打点儿折扣。救生衣口袋里带个小小的二氧化碳钢瓶,吊一根线,紧急关头一拉那根线,救生衣会自动充气。因为人掉到水里,呼吸已经不够,哪还还有气吹那救生衣?
其实开帆船不仅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船长要不断地根据风向和潮汐,调节帆的方向,使船能走得“快”点儿,这中间有很多物理学知识。船员们爬上爬下,拉绳打结,非常辛苦。掌舵的人要根据掌帆人的命令,转动舵盘,操纵那个舵盘绝非易事,特别在大风大浪中,风和浪同时施阻力在舵盘上,转动时需要整个身体都压上去。船在转帆和转舵的时候左右倾斜很厉害,一边的船沿高高翘起,另一边船沿却浸入水中。人们只有紧紧抓住船上任何一样固定结构,才不会掉到水里。
帆船的船舱里面很小,人们往往都坐在外面,无论刮风下雨。碰到大风天,船在行驶时冰冷巨大的海浪迎面扑来,海风让人睁不开眼睛。水是不能和寒冷放在一起的。水只能和炎热放在一起。水和冷在一起会让人感到很不舒服。旧金山湾区一年四季都是冷飕飕的。雾大风大水凉。在这里玩帆船,一定是对帆船嗜爱如命。否则很难坚持。旁观者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些帆船者(Sailor),“花钱找罪受”。
美国税务局称帆船为奢侈品。与其有关的各项均付较高的税,这样奢侈起来就不那么舒服了。船的保养也很费时费力费钱。帆船常年被闲置码头,不仅停船费用很高,还要经常清洗船底的衍生物。风吹日晒,加上海水的腐蚀,船上各个部件都要经常检修替换,这些部件都贵的让人乍舌。每次出去航海也是大把的花销。所以有人说,玩帆船就像是一个人站在冷水浴里,一张张撕100美元的钞票。
尽管如此,每当阳光明媚的日子,旧金山海面上还是白帆点点,仿佛盛开的白莲花,在那里悠闲地漂荡。汽车里匆匆忙忙的人是不会体会船上人的悠闲自在和悲欣交集的。他们会疑惑地问,那些船要到哪儿去呢?
而答案是,她们哪儿都不去。
(发表于世界日报副刊7-1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