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山崎

偷树

我们在厚田村有一个小别墅（距离市中心３０公里），房子的周边有很多大树，气温大约要比札幌城里低５度左右。我们很喜欢那里，特别是夏天的周末，只要是有空，我们总是在那里。

别墅的邻居是一个叫山崎的退休老人，他家有一颗很漂亮的白桦树，和我种的白桦树显然不是同一个品种。一直想问问他是哪里挖来的，只是不太好意思。因为在北海道到处都是白桦树，一般没有人去买树苗（也未必有卖），但是从法律上来说，在不属于自己的地里挖树苗还是算偷的，所以大家比较忌讳问这个。上个星期的周末，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我和山崎站着聊天时，我爆夸他的白桦树。在他洋洋得意的时候，我突然问他，这颗树是什么地方买来的，比我种的好看多了。他一下子噎住了似的吞吞吐吐起来了。看到我期待的目光，他含笑地说其实是偷来的。一般来说，话到了这里就结束了。然而我紧紧咬住他不放，追问到，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呢？这下把他逼到了死路。用手指指了一下西北方向，说就是那边不太远的。我正在想是不是要让山崎替我画一张图时，他说到如果你需要我带你去吧。我大喜，问道什么时候去呢。他回答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按照日本的惯例，此时一般都是约好以后的什么时候。但是我是一个出了名的赖皮精，不吃这一套的。马上接口说，那就现在去吧。他马上回答说好吧。

我去拿大铁铲时，山崎问我夫人，你不去吗？夫人说我去也没用就不去了。不过她又来问了我一下，我说人家去帮我们挖树，干不成事情，陪着也是好的，还是一起去吧。开着我的ＲＶ就出发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马上就去也正好合了他的意，而且夫人不一起去是万万不行的。

１５００坪

到了别墅区的出口，我按照山崎一开始告诉我的方向，打了右转灯，他突然说左边转。嗯？我不由地心里顿了一下。路上山崎说去一个稍稍远一点的地方行吗？那怎么会不行呢，只要有好的白桦树。按照他的指点，拐了几次，进入了一条小道。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全是平地的山坳。山崎说到了，下车吧。我一看这里并没有白桦树林，难道在里面，那也要开进去呀。

下车以后，山崎指着这个山坳（地形为细瘦的三角形，底边与外面的汽车路平行）问我，你觉得这个山坳全部买下来要多少钱？搞什么名堂呀。我问到这是谁的地。山崎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的。并告诉我，土地的面积是１５００坪（１坪大约等于３.３平方米）。我夫人处于高度兴奋之中，马上说到２０００万日元（１美元相当１０８日元）。我赶紧叫停，因为是没有开发过的地，所以不可能那么贵。我计算了一下大约６００百万日元。因为知道这块地是山崎的，要避免扫他的兴，就说７００万日元。他回答说是５００万日元，比我想象的还是要便宜一点。山崎认为１０年以后能翻一倍。

山崎详详细细地介绍说，大约在３年多以前，他找到我们别墅区的开发商，希望他们能够替他再找一块更大的土地。开发商就替他找到了眼前的这一块的土地。这块地以前是水稻田，后来荒了２０年以上，取得了农地转为原野的资格（前者不可以盖房子，后者可以）。开发商当时并没有作为中介，而是买断以后，再转卖给了山崎。应该挣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山崎现在不想要这块地了，又想出手（后来我知道原因了）。其实在１年以前，山崎就和开发商交涉，想回卖给他们。但是开发商并不打算接受这块土地。山崎无奈，只好同意开发商的条件，即由他们开发，卖掉以后再付钱。开发商打了井，修了路，新开了溪沟，也投入了不少人力和物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买，开发商也只好停止开发，撤走了营销人员。因为山崎和开发商之间的委托代卖是非正式的，也没有具体设定什么时候结束。这样无期限地拖下去，山崎有点着急了，这样不就永远拿不到钱了吗？看到邻居的我有点小富人的样子（其实是错觉，只是性格比较大大咧咧不太在乎小节），就有了绕道挖树这一幕。

我本着经济学的视点，从日本的人口减少和都市化现象，说明了我认为这样的郊外土地不存在投资的价值。山崎看我没有购买的意思，不死心，带着我走向更深处。到了这块地的尽头（三角形的顶角）一片小树林的背后，竟然有一个很隐蔽的湖，里面还有不少鱼。在这片地的两边是森林小山坡，开发商已经开好了散步道（有许可）。如果买下这块地，那等于变相地拥有了这个大约几千平方米的湖，地边上的森林和那些散步道，因为边上地产的所有者是政府，加上比较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对于别墅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优势的条件。

我和夫人都有些动心了，而且是非常地动心了。我们不是奢望土地升值，因为我知道这是几乎没什么可能的。但是我们确实有些喜欢上这块地方，脑子里飞快地画出了一旦拥有它以后，我们将怎么样规划。盖一个大的圆木房子（至少２００平方米），房子周边种上几十颗白桦树，其它地方种上牧草等等。我问了山崎，如果直接卖给我，开发商能同意吗？因为他们也已经投入不少了。山崎说，地契在他手里，当时委托开发商销售时，没想到会拖这么久，现在自己卖了，从道理上来说问心无愧的。我此时真的动心了，问了一句，那现在你和开发商约定的成交价格是多少呢？山崎一下子就吞吞吐吐起来了，说这个价格有些微妙。好像有些不对劲呀。我又问了一句，是升了还是降了，山崎说是降了。这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冷静了不少，我回答说要好好考虑一下。

５０００坪

启动车子去办正事—挖白桦树，开了大约１分钟，山崎开口说，我还有一块５０００坪的地，想去看看吗？我和夫人都惊呆了，没想到我的这个退休邻居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按道理和我无关，没什么好去看的。无奈我天生有好奇他人生活的弱点，马上脱口而出，去。按照山崎的指示开进了一条石子小路，绕到了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小山坡上，山崎说到了。这里的景观可真的是美丽，地势比较高加上是山坡，背后有一些树林（有不少白桦树），前面能看到大海。那里已经有人用几个大的鹅卵石和一块很长的木板搭了一个长凳子，不用说一定是我的这个邻居搞的。山崎移动鹅卵石将长凳子换到了一个我们三个人都能够坐下来，并不被树木遮挡住视线的地方，顶着大太阳滔滔不绝的开始描述起了他的梦想。要在这里盖一个大窗户并能看到大海的房子，那边种一些什么，这里搞一个水池，那里再盖一个凉亭，还要种上一些果树。真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快７０岁老人的想法。他又告诉我，这块地也是５００万日元的报价，现在他已经和地主交涉到了４００万日元。因为是完全的未开发地，加上面积太大，里面需要修路，接电和水管。考虑到后期负担比较大，他希望找人一起买，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原来还没有买下来呀。可是梦已经跑得很远很远了，我看着山崎，禁不住地笑了。这也是一块好地，真佩服他的活动能力，竟然在不熟悉的地方能发掘出这样好的东西来。我又动心了，参加他的这个计划也不错。唯一有些遗憾的是２点，第１，在西面隔着国道２３１，还有一个更高的山坡挡着，使我们看不见海上的日落。第２，国道２３１的汽车声音还是多多少少地能听到一些。

整理一下，我现在有二个选择，一个是用５００万日元买下那块１５００坪的平地，我自己单独再建一个别墅，另一个是参加山崎的计划，拿下其中的一半２５００坪，和他一起统筹考虑再建别墅。山崎的梦想已经传染给了我们，我们的梦也已经开始滑行。

顶着大太阳，眉飞色舞，激情奔放地讨论了１小时以后，山崎说那现在去挖树吧，就在我们要买的这块地里面就要很多好品种的小白桦树，在那里挖就行了。此时我都在想了，我们都要卖现在的别墅来这里了，还种什么树呀。挖这里的树，不等于说辛辛苦苦地将自己未来的树白白地去送给人家吗？冷静一下哟，既然来了，还是带几颗回去吧，反正这里白桦树多得是。万一不和山崎合作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我们很容易地挖起了五颗白桦树，山崎也挖了一颗白桦树，一颗松树。

梦想

回家的路上，山崎又叫我在对面的山坡上停下，回首这５０００坪的大坡，真的是很大很大，很想得到它，如果是此时必须签约的话，我说不定已经盖章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山崎，如果你买了这个５０００坪以后，是马上就要卖掉现在的别墅的吗？他说不是，他没有打算马上就开始实施他的宏伟计划。一听这话，我心里一凉，因为我认为这些地只会贬值不会升值的，买了就是要马上开始享受才合适。我问山崎，他最希望我买哪一块地？他说是那一块１５００坪的那块。我现在基本上搞懂了，其实山崎是希望脱手现在拥有的１５００坪的那块，而重新购买后来那块能看到大海的５０００坪大坡。

回到家里，山崎帮我们种好了挖来的白桦树后，又叮咛了一句，你们再好好商量一下。这以后的几个小时，我们一直处在高度的兴奋状态。感叹山崎的梦想，佩服他的勇气，追味他那眉飞色舞的解说。想象他坐在那个自己制作的长凳子上，看着对面的大海，那种随着思路飞翔的童年时代的眼神，好幸福，好羡慕，我也要一起实现这个梦。

根据山崎的暂时不施工的计划，我们首先就不得不放弃了和他合作买５０００坪地的打算，这个不符合我们马上享受的原则。一直到第２天，我们的脑子里，我们的交谈话题都是围绕着如何在那１５００坪的地里建设我们新的别墅。首先我一定要弥补我现在别墅里没有壁炉的遗憾，要搞一个烟囱建一个可以烧木材的炉子。还有房子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树要种这种，还要那种，讨论激烈，情绪高涨，甚至讨论到了房顶的颜色。有梦想真好。

破灭

回到城里的家，慢慢地回到了最现实的问题—钱。初步计算一下，到了新的地方，我们的新别墅一定要更好更大才行，否则没有必要折腾。别墅的房子，因为不需要隔很多空间，价格要比普通的住家要便宜一些，估算大约２０００万日元吧，加上买地的费用５００万日元，说不定还要支付一部分开发商已经投入的费用不考虑，总额２５００万日元。如果卖掉现在的别墅和土地，能有６００－７００万日元。要说完全没这个能力那倒也不至于，整理一下我们的投资资金，卖掉债券Ａ和那个股票Ｂ，差不多就够了。尽管有些杀鸡取蛋的味道，但是还是一件很有干头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拥有１５００坪的土地还是非常可以对人自豪的事情。对我这样的凡人来说可以说是一个自我满足的极境。整个一周每天都沉浸在激奋之中，无数次的前进和后退的反反复复。最终还是不能下最后的决心，毕竟每年去别墅的时间只有１０多天。为了这点时间，要用去２５００万日元！总是觉得有些不合算。

很快又到了周末，我们又来到了别墅。因为别墅的地下水不畅，我去了一趟开发商（开发商也同时是我们别墅区的物业管理公司）。顺便问了一下这个附近的土地的销售情况，结果是令我大吃一惊。他们告诉我，因为石油价格大涨，今年以来销售状态极差，几乎没什么客户来访。我问他是不是接受中介服务，他说他们有这个服务项目。我想土地的价格应该不会降价太多。可是他告诉我，如果仅仅是土地，那很难很难找到买主，如果有房子和土地一起，卖的很好的话，也只可以有原价的５０％不到一点。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没想到这里的不动产的流动性变得这么差。回到别墅和夫人一说，耳边响起了斩钉截铁的五个字，绝对不能买。一锤定音，就这样我们自己的豪华别墅梦，山崎的５０００坪乐园的梦想就这样同时地成了泡沫。

山崎，别怪我，都是石油闯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