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后,马车直接把我们拉到了知青点。晚上队长和书记来看我们,并给我们放了两天假让我们熟悉环境。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起床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据老乡们讲,徽县地处秦岭南麓,嘉陵江上游,东邻秦川,南通巴蜀,西北紧靠陇原,处于甘肃、四川和陕西交界处。由于雨水相对充足,在缺水干旱,穷得出名的甘肃农村中属於相对富裕的地区。但是郇庄却是徽县中的贫困地区,而且处于半山区,交通非常不便。
我们的村子座落在半山腰中,出门就是大山。别说去公社要爬山,就是每天上工也要爬山,因为那农田都一块块零星散落在山坳中。当地的农民不仅是爬山能手,还能背着百十斤的背篓上山下坡,健步如飞!为了练就这身功夫,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苦,摔了多少跤!
我们知青点坐落在村东头一座六间屋的土房。男生住两间,女生住两间,拿一间作厨房。把头的一间住着一家从县城下放的老师。郇庄有几十户人家,村西头还有一个隶属于邮电部门的老知青点。他们比我们早下来两年,也有十个知青。我们两个知青点关系相处得还算可以,但他们也常常以老知青的身份欺负我们。
就这样,我们知青点的十一个人开始了插队生活。点里的六员男生大将是成熟干练的明、高大少言的建、冲动能干的伟、幽默滑稽的飞、喜欢嘲讽的潇,和永远长不大的刚。五员女生大将是热情宽厚的兰、大大咧咧的红、精明强干的玲、娇小玲珑的玉,和知足常乐的星。
下乡后让我们犯难的第一件事竟是做饭。我们这代人是在文革中长大的,不少家长大受到冲击,上干校下牛棚的不在家。孩子们从十一、二岁起就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生火做饭。虽说我们下乡时只有十六岁,但都已有些做饭的经验,独立生活能力相对较强。我们点是每天留下一男一女做饭,队里给记工分。每个礼拜轮换。因我是副点长,这第一轮就从我开始。想想下乡前在家蒸个馒头、擀个面条已不在话下。这不就多加几个人给十一个人做饭吗,开始我并没把这做饭太放在心上。
开伙的第一天,我这里磨拳擦掌准备给大伙蒸馒头,但一生火我就傻眼了。在城里烧的都是煤炉,而在农村用的是烧柴或麦草的大灶。那刚刚劈好的柴火里面还是湿的,根本就点不着。要用草来点。那草烧起来虽旺,但也就一把火,不加新草很快就灭了。我就这样一会加草,一会续柴,弄了一灶房的烟,脸上也弄得黑一道,花一道的,汗泪交加,狼狈不堪。别说蒸馒头了,一个小时连锅水都没烧开。急得我和与我搭手的建是上窜下跳,就差给这灶王爷磕头了。
实在没法,只好向隔壁的岳老师请教。他看我们两张花猫脸,不由得呵呵大笑!然后把柴重新这么一架,把草放在下面一点,火呼呼地就着起来了。原来怎样架柴,留出风道是很有学问的。慢慢地我也学会了怎样引火,怎样控制火势,总算把这第一锅馒头给蒸出来了。因为这样烧火很难控制,我们在农村时没少吃过夹生饭。常言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那无菜,少油,每天吃得都是那吃到最后胃里直返酸的苞米面窝头和煮洋芋。至于在农村怎样烧这无油无菜的大锅饭待我随后再侃。
这下乡后难倒我们的第二件事就是挑水。我们村西头有一口六七米深的老井,不知为何当地的农民不用辘轳,全仗自己的臂力将一捅水从六七米深的井里拎上来。首先要凭借技巧将水打入一个用绳子栓着的木桶内。这可不是个容易活,有时你那绳子甩了十几次,那木桶就是飘在水面上,一滴水也打不上。好不容易瞎猫碰死耗子打满了一桶水,又常常因为臂力不够拎不上来而中途放弃,因为你会感到那水桶要将你活活拖入井中去。
刚下乡我们都是五姐妹一起去挑水,大妞打不上水急得一头汗,再换二妞上。要是谁侥幸打满一桶水,众姐妹拉紧绳头一起往上拎。等打满两桶水要挑回知青点时就更出洋相了。不是挑子太重起不了肩,就是跌跌跄跄水撒了一多半,甭提多惨了!常常是我们挑水在前边走,村里的娃娃在后面跟了一大串,唱着顺口溜,学着我们的狼狈样,叫你哭笑不得。虽说随着岁月的增加,也能踩着那秧歌点挑着两桶水健步如飞,但挑水始终是个令人发怵的活。再后来如果轮到你挑水做饭的时候,有人早早地帮你挑满了一大缸水,那就意味着有人喜欢上了你。
这下乡后难倒我们的第三件事就是睡觉。那时用水不方便,常常是一月半月才能自己烧点水擦个身,洗个头。很快,那些欺负我们细皮嫩肉的嗜血小动物们就黏糊上了我们。特别是跳蚤,咬得身上到处都是包。白天上工干活倒也不觉得怎样,可到晚上就遭罪了,全身痒得不行就想挠,挠得流血结痂就更痒,形成了恶性循环,想睡也睡不着。隔着墙,那边的男生也在噼噼啪啪地抓虱子,逮跳蚤,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那儿很穷,村里没有电。晚上只有煤油灯也做不了什么事。所以晚上常黑了灯,听隔壁的男生讲那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手抄本故事。从《一只绣花鞋》到《雾重庆》,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我们也会在飞优美的口琴伴奏下一首首地唱着那些令人心酸的知青歌曲。唱到动情处,大家会控制不住地痛哭一场。后来点里的男生又发明一逗乐的新招,晚上在隔壁大声谈论着怎么瓜分我们五个女生给他们做老婆。因为他们有六个男生,每次都因分赃不均,达不成统一意见而吵成一团。听得我们这边是又气又恼,只好不搭理他们。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听到我们副队长那尖利的嗓音把我们从梦中惊醒:“娃娃伙,上工咧!”勉强挣开眼睛,那天还是黑乎乎的,真困啊。可副队长就象那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一般,不把我们叫起来决不罢休。就这样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跟着队长去上工,又开始了漫长的一天。那时最让我们开心的就是下大雨,可以呆在家里不用上工睡足懒觉!
上厕所也是我们城乡差别的重要一课。那时在家都有卫生间,你可轻松自若地上厕所。记得上中学时还因经常躲在卫生间里看借来的小说而受到妈妈的责骂。下乡后当地的农民都利用猪圈当厕所,而每隔一段时间从自家猪圈起出来的肥料是给自家自留地的最好养料。记得我们刚下乡时,我们房前的一户社员盛情地邀请我们去他们家的猪圈上厕所。上了一个礼拜我们就受不了了。先不说那猪圈里是臭气薰天,一下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那猪圈里的两头瘦猪也许是饿疯了,竟把我们的排泄物当成了美食。你这边浑身使劲战斗正在进行之中,它们那边忽闪着大耳朵,弓着腰,脏呼呼的大嘴已经凑了过来。有时逼得你不得不赶快结束战斗,狼狈逃窜。最终因为受不了这种折磨,在我们的坚决要求下,队里帮我们用土坯盖了个厕所。不过“这帮娃娃伙上厕所还这样名堂多,连个猪也斗不过”也成了当地社员取笑我们的材料。
就这样我们这些从未离开过家门的娃娃们在这些城乡的差别中挣扎着,适应着。虽说生活很苦,但我们都一个个长得又黑又壮,慢慢地成熟了,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