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烈南:《禹王治水》吟后之三

曾是知青今未老,拏雲心事且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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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水

【說書】天上來的息壤沒管用,鯀爺喪身在羽山。人們這纔明白,治水得靠人,靠不了天。舜爺他有魄力,起用鯀爺的少爺解救危難。這文命少爺大號叫“禹”,跟他們老爺子一樣不畏艱險。他廢了老爺子的成法改用“導”,可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筋骨壯,膽氣豪,

    萬斤擔,一肩挑!

    繼父志,承父業,舜爺征招,

    決大疑,定大計,禹爺他日夜心焦。

     

      水行乘舟,泥行乘橇,

      陸行乘車,山行乘轎。

      東西南北全走到,

      水性民情費思考。

      纔知道,

      堙堵治標難治本,

      根治水患要靠疏導。

      跋山涉水,風吹雨來澆;

      身執耒臿,與民共操勞。

      顧不上,

      鞋陷泥濘,樹枝罣我帽,

      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

      救黎民,一寸光陰,也不能輕拋。

 

    鑿龍門,闢伊闕,疏通河道;

    開溝渠,連江河,積水漸消。

    率百姓,復家園,放牧種稻;

    調豐歉,安飢民,以多補少。

    禹爺治水十三年,

    大地銘刻下他的蓋世勳勞。

 

【簡註】

  禹爺他日夜心焦”:《史記夏本紀》:“禹…乃勞身焦思”。

  水行乘舟”等四句:引自《史記夏本紀》,唯順序有變。

  疏導”:《國語周語》:“其後伯禹念前之非度,釐改制量,象物天地,比類百則,儀之於民,而度之於群生,共之從孫四嶽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導滯…”。

  身執耒臿”,“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韓非子五蠹》:“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尸子廣澤》:“禹於是疏江決河,十年不窺其家,足無爪,脛無毛,偏枯之病,步不能過,名曰禹步。”

  鞋陷泥濘,樹枝罣我帽”:《淮南子原道訓》:“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罣而弗顧”。

  禹惜寸陰:《帝王略論》:“禹…不貴尺璧而重寸陰”。

  鑿龍門,闢伊闕”:事見《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

  開溝渠”等句:事見《尚書益稷》及《史記夏本紀》。

 

  此篇写禹王。

 

  鲧的“盗息壤”,本带有神话色彩,作者赋予了象征的意义。在第二部分,诗人已借此神话传说,揭示了华夏民族在成长中对“天”的侥幸依赖心理,实属初期艰难探索的阶段。作者称赞了舜的魄力——他未以成败论英雄,将鲧之子禹请出治理水患,是看出了大禹“跟他们老爷子一样不畏艰险”的优良品质。当然,舜的好眼力,还在于他看出了禹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冷静、细致的性格因素。这一点,是他秉承“文命”所必须的品格气质。

 

  歌词之开端——“筋骨壮,胆气豪,万斤担,一肩挑”之十二字,已把英雄之子的形象勾勒出来。鲧之失败不但未将其后人的志气打掉,反而激发起更强的壮志豪情。这个刚刚出场“继父志,承父业”的禹,给人以朝气勃勃印象,是英雄形象好手笔,民族性格好手笔!

 

  歌词第一段写了禹与其父之相通之处——“胆气豪”;而不同之处,亦微妙托出。“决大疑,定大计”,“日夜心焦”,这就是儿子与父亲之不同之点——不逞一时之勇,有关众人性命的大计,是决不能马虎从事,而须千思百虑的。这其实也正是被舜看中的大禹的闪光之点。

 

  与鲧的“盗息壤”的简单方法相反,大禹治理之方法是周全,乃至到了琐细的地步。在行文上,作者把禹的毅力与韧性,谨慎与细心,不惜用繁琐的笔墨,一一描绘出。有了这些细节之全面把握,才建立了“导”的真正基础。同样,有了这些细碎的记录,才能将大禹的独特性格近乎精确地勾勒出来。

 

这些琐细之举,其实是一种更难以企及的境界。它需要绝大的耐心,也需要绝大的勇气。请看:

 

      水行乘舟,泥行乘橇,

      陸行乘車,山行乘轎。

      東西南北全走到,

      水性民情費思考。

 

“水”、“泥”、“陆”、“山”,表示各种地形,都被大禹考察到了;“东西南北全走到”,表示各种方位,都被大禹了解到了,其谨慎、周密性格亦显露无疑。“舟”、“橇”、“车”、“轿”,表明大禹当时利用了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呼应时不我予的“心焦”情态,更写出了他要把大地山河穷形尽貌的决心。当然,对于大禹来说,他的工作决不是单纯的治水——治水本身是和民族的生死存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水性民情费思考”一句,最是全篇的点睛之笔。水性与民情并提,正有另一番深刻意义。

 

  水性,是其永不歇息的流动性;据势疏导,乃为最有效且最省力的路径。而“民情”的实质,亦常处涌动变化之中;疏导得好,便是国泰民安,和睦和谐。如果我们进一步联想起古人已有“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的警言,还能把这种“水性民情”之疏导工作思考得更深入。读者可以发现,正是在一种深层的关联上,治水与治国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了。作者在此把治理水患(顺势疏导)与领导人民(顺应疏导民意)的内在一致性紧密关联,这也正是他在思考了中国历史的这一最基本经验后,才构思、写作了这首《禹王治水》的。

 

大禹之成功,主要取决于两方面。一是身先士卒,与民共劳作,使得其人格魅力迸发出耀眼的光辉,因而获得了无可质疑的领导权威。请看:

 

      跋山涉水,風吹雨來澆;

      身執耒臿,與民共操勞。

      顧不上,

      鞋陷泥濘,樹枝罣我帽,

      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

      救黎民,一寸光陰,也不能輕拋。

 

这是中国式的英雄或领袖的极鲜明的特色。他们的英雄本色,往往不仅仅在于叱咤风云,而更在于带有一种极坚韧、极能吃苦的特色。这正是华夏农业特点决定的。这是伟大民族英雄极受人民爱戴、倍感亲切的一个光辉动人之点。这一点,正可以从大禹“身执耒锸”等朴实形象中看出,也可以从他的“趾甲尽脱,胫毛全磨掉”而奋斗不止的经历来证明。

 

  二是周全细致的规划,巧妙顺势的疏导。以下便是大禹将宏伟规划付诸实践的描写。进一步挖掘出。请看:

第一步,是“凿龙门”(即禹门口。在山西省河津县西北和陕西省韩城市东北。黄河至此,两岸峭壁对峙,形如门阙,故名),“辟伊阙”(地名,在今河南洛阳市南。即春秋周阙塞。《水经注 伊水》:“伊水又入伊阙。昔大禹疏以通水,两山相对,望之若阙,伊水历其间北流,故谓之伊阙矣。春秋之阙塞也”),“疏通河道”。如果没有一个深广的河床,河水就会到处漫溢,造成更大的水患。因此,开凿河床,是第一要务。同时开凿沟渠,连通江河,多方疏导,使“积水渐消”(大禹治水工程,极为宏伟)。而后,“率百姓,复家园,放牧种稻”——不失时机地领导百姓农牧并举,抓紧生产;并“调丰歉,安饥寒,以多补少”——丰收年与歉收年互相调剂,弱势群体得到照顾、体恤。疏导,在自然界之水,是顺其本性而行;在社会,则无非是顺乎人情,使人们的生存、发展得到保证。丰收不忘歉受时节,这是家庭过日子之常识,亦同样是邦国得以生存、维系的基础所在。使民饱足,而不忘那些还处在饥寒之中人,从而使建立起社会的公正信念(当然,对于大禹来说,未必有刻意争取民心之意)。这种从自然到社会的全方位的周到细密的安排,乃是禹王树立崇高威望、实现治水目标的坚实基础。

 

  可见,治水过程,既是解决大自然难题,也是治理社会、凝聚人心的过程。在这一段落中,诗人将治水与领导百姓恢复家园工作,两两分行,形成巧妙构思。

 

  在这里,还可以得出结论:大禹的“回天”,并非与天对抗,而是顺应其规律,体现天人合一的境界。大禹的凝聚人心,团结民族,亦是靠合理安排生产,合理安排生活,体现社会一家的理想境界。

 

  总之,本部分歌词在描写禹王治理水患的内容与主题,已远远不止于治理水患本身,而是同时与治理国家这一大问题息息相关了。因而“盖世功劳”之歌颂,深意正在于此。“日夜心焦”,表明华夏民族英雄人物的忠心与智慧;“胫毛全磨掉”诸句云云,皆献身精神之写照——这些都有关大禹之个性,与对鲧的描写形成对照,见出人物鲜明个性。至于治水后的“以多补少”云云,看起来纯是细节,本无渲染之必要,但对于禹王而言,却是绝对不可缺少的笔墨。至此,一个坚毅的、深谋远虑而充满人情味的丰满形象,就这样塑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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