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斜斜的移到人家的屋檐下了,秋虫的呢喃声低下去,露水渐渐重了,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一重山一重水似的走着,秋事凉凉如菊花,这是个微醉微醺的夜。
曲终人散。桌上的月饼还剩下许多,薄薄的糯米皮儿,有乳白,柳梢绿,小桃红,煞是好看,酱玫瑰色的果馅,晶莹剔透的藏也藏不住。感叹现代人的精致用心,连一块小小的月饼,都俨然做成了艺术品。
可惜,故乡的味道是永远的不再了。
那些剪纸似的月亮,淡淡的悬挂在旧岁里,象画。一根麻绳扎起的纸包月饼,细尼龙网兜里装满的时令水果,拎来拎去,探亲访友,如此简单的坚守,经年待月,便是人与人之间深及内心的一份执著厚念。
记忆里的炊烟袅袅,灯火苍苍。在一个无眠的夜里,细说那些醇香的小吃,象细数你码头上辽阔又静默的繁星。
那条街在回忆里是彼彼烟水,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常常去的一家旧书铺,有私塾一般的深褐色古漆雕花味道。专卖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的报刊画报,还有翻版的线装书。铺子前面有个小吃摊,每天早上与暮时,排队的人络绎不断,连那高高挂着红底灯笼的大店,都要望洋兴叹。
糖火烧,油饼,驴打滚,豆包,糖三角,都是新出笼的。活色声香的冒着热气,撩人耳目,每每书香总是抵不过食香,站在那烟火气息的人群之间,有种幸福,沉醉春风十里路。
刚蒸出来的驴打滚,总是我的最爱。黄米面憨然柔和的味道,混着红豆沙浓浓的香气,那点甜,浅尝辄止,游丝般的若及若离,很有君子的风范;不象糖耳朵,甜得透心透肺,那种蜜罐般的甜,与人纠缠不清;米有温性,滚热的温度也压得住,若是吃糖三角,略微性子急, 红糖浆怕是要烫到嘴的。
豆汁是不敢碰的,奇怪那泔水的味道竟有人爱到痴狂。除了豆浆,面茶,豆腐脑,其实最爱的是油茶。生白面用油炒熟,加碎核桃,花生,芝麻,松籽,晾凉后放在大玻璃罐里,随冲随喝。蒸出来的麦香清婉灵润,是闲闲的二八年华;炒熟的麦香是隐隐的中年转身,沉香不断,百转千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想到油茶,便会想到八宝粥。这两样,都是冬夜里极好的御寒品。
其实至今也辨不清,八宝粥里到底有哪八宝,我向来就是一个五谷不分的人。只知道一进腊月,奶奶的厨房就要热闹起来。那一碗满满的八宝粥,令人有一种五谷丰登的欢喜雀跃。每每总是将漂亮的豆子藏在碗底,从小粒儿的开始慢慢吃,那一碗粥,我总要磨磨蹭蹭的吃上许久。
幸福就是这样的吧。
奶奶在的时候,所有的节气都不再是日历上薄薄翻过的一页,它们原是山是水,而在奶奶那里,谷物有命,血脉分明,人世里要存恩爱,感念。要这般敬天敬地,要隆重。有礼。
明月照我窗,在秋凉的夜里,细细的想念起这些。
一杯浊酒尽余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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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故园欢事重重,
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