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串联到杭州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愿为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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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女儿将去江西三清山、婺源旅游,把日子定在中秋后国庆前,就是想避开节日旅游的高峰。在中国,旅游早已成为一个蓬勃发展的绿色产业,有些还成了地方的支柱产业。但在过去,我们年轻时,游山玩水被划为小资情调,更有甚者把它批为资本主义思想。在当时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少数有时间和经济能力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接受思想改造,大多数人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没时间没余钱,外出旅游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倒是有些人利用公差的机会,抽闲暇免路途费地在出差地游山玩水一下。说到免费旅游,现在很多企事业单位的头头脑脑利用出差、会议、考察、扶贫、科研、开发引资等等名目,国内外的满天飞满地跑,早已成为社会风气,成为社会弊病。但中国大地上最为轰轰烈烈的一次免费“旅游”,则发生在文革初期,那就是红卫兵的大串联运动。

刚开始只是全国各地选派部分红卫兵去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同时互相交流、学习“造反”经验。领袖振臂高呼一声“造反有理”,谁敢螳螂挡车不积极响应的?领袖一次又一次地检阅,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北京,造反不分先后,为什么你去得我去不得?后来也不止是上北京了,北京学生也要走出来,全国各地都有“走资派”要打,全国各地都有地富反坏右要斗,“革命小将”要造反要放火要串联,谁个敢阻扰?那时学校都罢课闹革命呢,学生坐车乘船都不用买票了,各地方的区、县都设有红卫兵接待站,供吃供睡,学生到学校开张身份证明就可通行无阻,大串联逐成蔓延之势。

我们学校是一所初级中学,当然也有同学闻风而动,但已经晚了。到上海老北站,只见那里是人山人海,很多学生还没挤到站台,布包里吃的东西已成粉末。也有一些学生好不容易挤上火车了,不管哪列火车,开到哪里算哪里吧,谁知线路太挤,火车停着不开,十几小时呆在水泄不通的车厢里,没吃没喝的,想大小便都无法腾挪到厕所,终于捱不过,从窗口爬出来,返回家中。听听他(她)们的经历,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二哥是高中生,他们行动得早,他顺利出游了近一个月才回到家里。

大乱,乱得“国家”这部机器近乎停止运转,乱得当时的中央文革小组也不得不让免费乘火车轮船的大串联刹车,改成步行串联,说是要学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的长征精神。那是1967年年头上,严冬腊月的天气,同学来约我步行去杭州,我马上应承。一组三人,那年我们年方16、17岁,恐怕家长不答应,我对母亲撒谎说是步行去苏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身穿棉袄棉裤和老棉鞋,肩挎一个很轻的瘪瘪的布制书包,也没带什么钱,说走就走,反正一路上都有接待站的,不怕冻着饿着。

还算看过地图的,可我们女生方向感差,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绕了个弯才出了上海市区。第一天兴致高啊,从一大清早直走到日落西山,到达松江县城。我们没有走长途的经验,不知道循序渐进,先过一下适应阶段的道理,第二天起床感到脚底板疼痛得厉害了,还是继续。中午到了枫泾,赶紧发了一封平安信到家,告知家里我的去向。枫泾属上海,邮资4分,再走一站便是浙江省了,邮资翻倍,那可舍不得。

晚上终于到了嘉善,我的棉鞋偏大,特别磨脚,比起同行者更是走得艰难,到最后真是每走一步都是在考验自己的意志力了。寻着招待所后脱下鞋袜一瞧,好家伙,脚底板上磨起了一串葡萄样的水泡,幸好接待站还配有卫生员,只见她用消过毒的针猛地一挑,水泡里的脓水“噗”地一下射出老远。

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在嘉善歇了半天,第三天晚上在嘉兴落脚。嘉兴是个大站,晚上还看了文艺表演。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大房间,沿墙一溜地铺,我们都坐在被窝里,身子靠着墙,看当地的宣传队在我们被窝脚跟的空地上栽歌载舞。

因为从家里到松江走了点冤枉路,一个同学提议,我们沿着铁道走,这样肯定不会迷失方向。孰不知嘉兴到杭州那段,并不是直线,当年修建铁路时遭乌镇、桐乡地方乡绅的极力抗议和反对,铁道只得拐到海宁,形成三角边,我们仍然走了弯路。

沿铁轨走有沿铁轨走的风景。两根铁轨像是两条永不交错的平行线,无限地伸展着,前后都望不到头。我们甩手在铁轨中的枕木上走啊走的,等觉着枕木震动了才下来,站在铁轨的石基边等候列车从身边开过。飞驰的列车激起的气浪把我们的衣角掀起,人也有点站立不稳似的,连两旁的树叶也跟着刷刷作响。现在想想,多危险啊,可我们那时少不更事,还呵呵直乐,很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

记得经过某个道站时,我们和值班员攀谈。那是个小站,铁轨边孤零零的一间小屋,他请我们进屋换和暖和,喝点开水。有列车将要到达,他拿起个大大的铁环,铁环上有个地方是用来夹纸条的,他把写上信息的纸条夹进去后,把铁环插到铁轨旁的木杆上。我们看得分明,当列车轰隆隆地开过时,只见车上的列车员身手敏捷地探手把铁环勾了去。这种通信方式,在今天看来已是落后得不可想象。

我脚上的水泡因为处理得当,结成了老茧,行路已不再一撅一扭的了。到第六天的傍晚,我们进入了杭州市区,这就是我本人步行的吉尼斯纪录了。

到杭州在招待所住下(自然是免费的),有专车(军用卡车)送我们去浙江大学和钱塘江大桥(观瞻保卫大桥的蔡永祥烈士)。随后我们去游了西湖和灵隐。那年天气少有的寒冷,西湖的水都冻住了。灵隐寺的大门被贴了封条,关闭着,我们只在门缝里虚张了一下。我们登上了北高峰,放着好好的山道石阶不走,偏偏从山坡爬到峰顶。我后来又几次去过北高峰,是乘缆车上去的。走山道,可要累得够呛。而40年前,我竟能弃山道爬陡坡而上,现在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尽兴了,准备回家。到杭州火车站,排长队,出示学校证明,可得免费火车票回家乡。我们拿到票后,立即有其他省市的学生过来和我们商量交换,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向来就存在,那车票又不是实名制的,如果我们有继续旅行的愿望,和别人交换一下各自手中的车票,非常方便地可以达到继续旅行的目的。可我们那时毕竟年纪太小,又是第一次离家这些日子,我们都想家了。

因为要出门旅游,想起尘封的往事,陈芝麻烂绿豆似地翻出来晒晒,各位看客,你们是否闻到了一股霉味?

200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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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苽 发表评论于
1966年12月初我和几个同学也走过这样一段路。路上化了六天,宿松江、嘉兴。脚上打了许多泡,却依然勇气十足。玩遍了杭州所有名胜,回家。真好!
子英 发表评论于
^-^沒有霉味,有的是新鮮得空氣味:)多謝您的回憶分享,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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