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邻居,坏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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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邻居,坏邻居

宋德利


新泽西在美国有花园之州的美誉。我居住的野岭区则是园中之园。优美的自然环境,良
好的社会治安,方便的交通条件,高质的教育系统,理想的购物中心,所有这一切都令
区外人艳羡不已。 正是因为如此,我在这里一住就已经是六个年头了。恐怕今后在相
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仍然会居住在这里。

居住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当然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是否愉快,决定的因素很多。
除了上述各种条件之外,据我的切身体会,如果遇不到好邻居,也是无济于事。一直以
来,我都租住在一座三层的楼房里。我住在一楼。二楼和三楼的住户已经换了好几次。
最多的时候,全楼住过五户。每户有每户的特点。任何事物都可分成上中下三等。按照
我的这个观点,我的那些邻居当然也可分为这三个等级。我无意对邻居逐一在背后评头品
足。然而好邻居给我带来的快乐,以及坏邻居给我带来的苦恼,使我不说不足以抒发心中
充盈的喜悦,不说不足以化解腹内郁积的块垒。

喜逢芳邻一级棒 可惜好景不长

最好的邻居非杨先生一家莫属。杨先生可以说是我一级棒的知音和芳邻。杨先生是韩国
人。夫妻俩和一对小儿女,全家四口住在三楼。他们几乎是同时和我住进这座楼房的。
杨先生究竟贵庚几何,可惜我没有问过。看样子四十来岁。圆圆胖胖的脸庞,总是春风
满面。未曾开口先带笑,令人感到和蔼可亲。任凭是谁,只要看一看他那副笑容可掬的
神态,一下子就会缩短和他的距离。杨先生在韩国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牙科医生。只是为
了深造一下,说得难听一点,也就是为了镀一镀金,才以学生身份来到美国,在纽约市
立大学继续读牙科。

由于英语水平不高,杨先生起初上了一段英语补习课。上学是件辛苦事。每天回家都很
晚。由于他是学生身份,妻子只能陪读,不能工作。平时精心料理家务。尤其是要每天
开车接送孩子们上下学,督促孩子们的学业。此外,更要按时为杨先生把可口的晚饭准
备好。

杨先生一家的大致情况就是如此。既然提起杨先生一家,自然就不 能不提到这些。不
过最值得一提的,也是令我最难忘的则是杨先生一家的为人。他们如何对待别人,我无
从得知,也无权置喙。我只能说他们对我一家人不错,的确算是个好邻居。

早在没来美国之前,我就常听人说韩国人,确切地讲就是韩国老板对中国工人非常刻
薄。似乎在韩国人企业里工作的中国人,没有不说韩国老板坏的。来到美国之后,又常
听说韩国人根本看不起中国人。还说韩国人不可交,因为他们大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
套。当面握手,背后踢脚。这些先入为主的看法,也可能算是偏见,已经使我对韩国人
没有好印象。可是没想到,我现在住的这个野岭区,除了我一开始说的那些优点之外,
还有一个对于中国人来讲并不算太好的特点,那就是韩国人扎堆。我家周围韩国人几乎
睁眼就能看到,在各别街道,简直就是韩国人的一统天下。中国人都叫那里是韩国街。
就差点儿叫韩国城了。

由于这些原因,我对韩国人颇有避之唯恐不及的警戒心理,可是没想到,现在却和韩国
人作起了邻居。不过面对既成事实,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我想,什么看得起看不起,他
住三楼,我住一楼,各过各的日子。只要少接触,或者不接触,就会相安无事。

然而事实证明,杨先生一家绝对是一个例外。除了见面笑脸相迎,主动打招呼之外,杨先
生经常邀请我到他家小坐。一进门,杨太太就开始张罗。除了桌上摆满了韩国特色小吃,
她还用独具韩国色彩的茶具泡上浓酽的韩国茶。杨先生夫妇英语都说得不太好,但是并没
有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流。谈话中我惊奇地发现,他们会说不少中国话。相比之下,杨太
的英语比杨先生说得好,而且也更健谈。她能说出写出许多汉字。原来朝鲜文里有不少的
汉字。而且发音也和汉语极其相似。这无疑更加强了我们之间的来往,也使彼此感到更加
亲切。由于是在美国,没有什么忌讳,因此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互相聊天之外,我们两家的女主人还有特殊的交往。她们经常交换厨艺。杨太太经常
把她亲自动手做的朝鲜食品送给我家品尝。依我看,比饭馆里卖的要可口得多。有来无往
非礼也。我太太则经常把她的拿手食品,一般是中国的水饺,送给杨先生家品尝。不仅如
此,有时候,杨太太做了好吃的饭食,还主动到楼下请我们全家人上楼作客。

杨先生在生活上经常照应我们。我家没有车,他们就经常载着我们去购物。美国国庆节纽
约放礼花,他们甚至拉着我们到哈得逊河岸去观赏礼花。杨先生告诉我,他的家乡在韩国
南端的海岛上。风景优美,物产丰富。此外,他还说他的两个弟弟也都是医生。岳父是当

知名人士,拥有一座私人天然公园,用以开展私人旅游业务,因此可以说是个富翁。在美
国上学开支很大,积蓄很快花得差不多了。去年暑假期间,杨先生只好回韩国求助。他们
一家四口,在家乡住了一个多月。主要是向岳父寻求资助。但是岳父没有答应,一家人只
好空手而归。不过,即便如此,杨先生也没忘记给我从家乡选购小礼品。那是一套精美的
小酒杯,每只酒杯上都画着韩国的风俗画。我简直如获至宝,每每拿出来赏玩,都会爱不
释手。

杨先生回到美国后,一切从简,为的是节省开支,把学业坚持下去。而最重要的举动就是
搬家。从月租一千五百美元的三室两厅,搬进月租八、九百美元的一室一厅。这样一来,
我们两家只得分手。由于我们真诚相待,因此依依不舍,彼此留下电话,不时加以问候。

后来因为拮据不堪,实在难以维继,杨先生今年夏天只好打道回府,举家回韩国去了。临
行前一家人特意到我家道别,并留下了他在韩国的电话。难得呀,难得。一个外国人,在
重逢无望的离别之际,竟然与我们如此难以割舍。这在韩国人里大概是个异类。

宛如喂蛇遭蛇咬 实在令人寒心

杨先生不能不算是个好邻居。那么坏邻居呢?说起来真令人寒心。去年冬季,二楼的老
邻居相继搬出。房东借机重新装修一遍。房东挑选新房客的标准很严格。经过精心挑选
,最后选中了一个集体户。听说那是三个小伙子,每人各住一间。三人同在一家韩国人
的公司工作。因为三个人居住分散,有的比较远,上下班都很麻烦。考虑到三人都是单
身,老板帮助他们在公司就近处租下这套房,公司摊一部份房租。

房东认为这样的房客可出高房租,再者好收房租。由于有老板在背后为依托,大概不会
赖帐。再说一天到晚在外面上班,回家做饭也不会太复杂,弄不好回家前已经在外面吃
过饭,回家不用开火,这样可以保持清洁。听房东一说,作为邻居,我也十分高兴。对
于在楼下的住户,考虑较多的还有一个环境安静问题。由于没有小孩子,大概没有人会
乱跑乱跳,这当然也就不会从我家屋顶上发出噪音。

房东和我都以期盼的心情等待这个集体户的到来。为了迎接他们,房东还请我们一家不
时地到楼上关照一下,甚至请我们帮助打扫卫生。 在一场大雪之后,我还应房东之请,
为集体户在没膝深的大雪中铲出一条小路。

左等右盼,邻居终于在一天晚上亮相了。我欢天喜地地到楼上去探望。不看则已,一看
让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条虎背熊腰的黑人小子。再往后看,
还是一条黑脸大汉,虽不像第一个高如黑铁塔,但是看那副矮顿顿的虎实样,似乎也决
非善类。第三名该是何等模样呢?说来反差实在太大,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芦柴棒。看
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干瘪的小脸上架着一副白眼镜。不过可别小看他,那两位黑哥们说
那是他们的头儿。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韩国人。而老板也是韩国人。难怪呢。说夸张一
点,我当时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说实在的,如果附近的邻居看了,恐怕出冷汗的还大有人在。因为据我这几年的观察,
这一地区还没有一个黑人住户。这恐怕是破了当地规矩的一件事。当然不能说黑人来了就
会大祸临头。不过在人们心中,从此以后这里的安全系数恐怕会因此而大减。说这些话决
非出自种族偏见。只是因为房东说这次的房客都是美国人。说起美国人,在我的印象当中
完全排除了黑人的可能。所以乍一见到,才大出所料。

现在撇开肤色这个敏感问题,来看事实吧。我和这三位新邻居见面之后,虽然一时错愕之
极。但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心想他们虽然已经工作,但在我眼里仍然是孩子。为工作劳
累一天还不能回家,也的确不容易。想想也怪可怜的。这样一想,我和妻子立即改变态度。
见到三个人的房间里都没有床铺,我们就把自家暂时用不上的床垫、家具、台灯等搬到楼
上,供他们使用。并表示如果不嫌弃,可以长期使用。三个人连声称谢。看那情景,似乎
在我们邻里之间,不会产生什么隔阂。

实际情况也似乎如此。在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连一点
小的磨擦都没发生过。不过这话让我说早了。后来有一天,我们一家终于灾难临头了。当
然确切地说,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房东说,这三个人住到第二个月就嚷嚷着要搬家。原因是认为房租太贵。房东还说第一
个月房租交的就不痛快。他们开的支票到银行根本取不出钱。她为这事找了他们好几次
,最后才解决。可是她估计电费可能没交。她给电业局打电话查询,对方说房东无权查
询。要想弄清楚他们是否交过电费,只能看电业局是否给他们停电。我一听就懵了。他
们停电,一走了之。我可倒霉了。原因是二楼和我们一楼共用一个电表。楼上停电,楼
下也难幸免。

后来终于有一天真的停电了。房东急忙找电业局联络,答应先由她代交电费。但是即使
如此,恢复供电也不是立即就能办到的。起码要等一两天。情况果然如此。在那两天里
,茫茫黑夜实在难熬。不过点上蜡烛也还凑合着过得去。而冰箱里的食物却遭了殃。冷
冻的鱼肉全都流汤。那个惨劲,连八月十四日美加大停电都望尘莫及。因为那次大停电
期间,我居住的地区只停了两三个小时,等我晚上下班回家,早已看不出停电的迹象。

整整两天的停电之灾早已过去,但这三个家伙在我心灵上留下的创伤至今仍未磨灭。每
当回忆这段不愉快的往事时,心中仍然会隐隐作痛。我一家对他们的礼遇可谓不薄。我
们对他们的到来那样热情,可换来的却是不辞而别,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害了我们一场。
这种冷血动物真地不该怜悯。一提起这件事,我就自嘲当了一回喂蛇反遭蛇咬的倒霉
鬼。

盼来麻烦制造者 简直忍无可忍

三条蛇一夜之间蒸发了。可是那蛇窝总不能空着,因为那是房东的金窝和摇钱树。房东
马不停蹄地又把二楼彻底收拾一番,并且很快又开始精挑细选新房客,换句话说,也是
为我精选芳邻。自打房东在屋前草地插上出租的牌子之后,来看房的简直如过江之鲫。
最后有一天房东向我大报喜讯,说是选了一个美国家庭。我一听就觉得房东又走向了另
一个极端,因为这是个潜在的六口之家。此话怎讲呢?因为早有两男一女的女主人又有
喜了。据推算是在今年八月生产。

我心里暗自叫苦。别的不提,光是现有的三个孩子就足以制造出令人窒息的噪声。再加
上那小公子或是小千金,一旦出世,洪亮的啼声还不是自然天成的噪音。不过人家是房
东,想把房子租给谁是人家的自由和权利。

翘首以盼的芳邻终于出台了。男主人叫迈克。迈克虽然刚刚四十出头,可是早已是童山
濯濯,稀疏的黄发下是一张表情丰富的脸蛋。自称是房地产经纪人。太太是中学教师。
孩子也都在上高中或大学。看上去是个知书达理的家庭。和这样的家庭作邻居,按理说
是不错的。

可没想到一段时间过后,房东对这个新房客的表现颇有微词。主要是因为他对房租斤斤
计较,资铢必争。抠门的程度精确到以美分计。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让你租给一个房地
产经纪人呢?你难道不知道抠门是这种人的职业病吗?对于房东的报怨我只当东风过耳
,本来就与我无关。

那么迈克一家什么与我有关呢?后来的情况表明,那刚出世的婴儿与我关系最大。上面
说过,按计划女主人的产期是八月份。可是千呼万唤小天使就是不出来,一直等到九月
中旬才姗姗来迟。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把天使般的男婴盼来。然而没万万没有料到,那是
个有严重心脏病的患儿,刚一出世就上手术台,手术之后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才勉强回
家。

小天使因为体弱病重,没有力气大声啼哭。真的,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哪怕细若猫咪的啼
声。这可倒好,他没有给我们制造噪声。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有啼声,却有
别的麻烦正等着我们。自从婴儿回家,我家的空调器就整日里不断。不仅噪音大,而且
冷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没有开空调,何来噪音和冷气?原来这座房子装的是中央空调。三楼单独控制。一楼
和二楼连成一气,一家打开,两家共享。而且开关在二楼。当时早已是秋风扫落叶的时
节,没有特殊情况谁家还开空调呢?尤其已经进入十月中旬,偶而赶上变天,怕冷的人
家开暖气也不为过。可我们还在享用空调的冷气。我身体瘦弱,天生怕冷不怕热。说到
冷是一层意思,另外的问题又得涉及到腰包。因为一楼和二楼合用一个电表。电费由我
们两家按比例分摊。众所周知,开中央空调耗电量是相当大的。多开空调,电费自然也
就跟着上涨。我本来不想用空调,可也得按比例多交电费。

这何苦呢?挨了冻还要掏腰包,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花钱买罪受。我实在忍无可忍,最
后终于打电话给迈克。这个电话不打则已,一打简直让我跌破眼镜。原来开空调全都是
为了将就病儿。他说不开空调空气就不流通,小孩就喘不上气。

我问他为何不开窗子透透新鲜空气。他的回答是,他太太和其他孩子们一开窗子就过
敏。真是活见鬼!难道他们天天闷在屋里不出门?不出门怎么工作?不工作谁给钱?怕
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更不会有馅饼从天而降,继而自动开门套在你脖子上的怪事
吧?就这样,我好不容易苦熬到了十月底。不知为了何种原因,似乎是拜鬼节之赐,该
死的空调总算关掉了。

迈克一家可真不愧为麻烦制造者,他们给我家造成的麻烦远非这些。楼上他家洗手间泛
滥成灾,楼下我家天花板污水倾泻如注。楼上半夜三更搬桌拉凳,重物坠落,楼下恶梦
惊魂,恍如晴天霹雳。凡此种种,应有尽有,绝非故弄玄虚,耸人听闻。自从这家麻烦
制造者入住以来,我所经历的人灾人祸,真是一言难尽。

迈克一家的表现不仅惹烦了我,也惹恼了房东。房东对我家的遭遇颇为同情,大有猩猩
惜猩猩的味道。她一边安慰我,一边告诉我一到年底就让这个麻烦制造者走人。她说迈
克总追着她要签租约,但是她一直没有同意,因为她觉得这家人不够意思,所以从来就
没打算把房长期租给他们。

谁知是真是假。她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即便是真的,再来的邻居是芳邻还是歹邻,仍然
是个未知数。窃以为凡事先往坏处做思想准备方为良策。邻居邻居,毗邻而居。如果你
有邻居,那你本身自然也就是别人的邻居。邻里关系微妙无穷,处理得当绝非易事。我
想最要紧的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遇事多为邻居着想。设法多给邻居提供方便,少给
邻居制造麻烦。切忌把自己的方便建立在邻居的苦恼之上。远亲不如近邻。好邻居是块
宝。要想得到这块宝,就要做到睦邻便邻。这不仅是解决邻里关系的行为准则,更是为
人处世的道德标准。

2004年 新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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