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学校和社会恢复了一点秩序,但文革却远没有结束,这个运动套运动的文化大革命,现在又有了新的高潮—清理阶级队伍。在姥爷的学校里,这一次挨整的是众多的知识分子。
认识到这个‘清理阶级队伍’的残酷性,是从邻居程姥爷的死开始的。
有一次,我回我父母那里住了几天,回来后,姥姥悄悄和我说:“程姥爷没了。” “没了?” 我没太懂姥姥在说什么。
“前几天程姥爷给抓走了,昨天他们系里来人告诉程姥姥说程姥爷跳楼自杀,死了” 姥姥悄声地告诉我。
我前面提到过,程姥姥一家是我们的近邻,关系非常好。可是我离开姥姥家才两、三天,突然,程姥爷他——没了!
原来,前几天晚上,学校里来了几个人,把程姥爷从家里押走了。这一次,不同于运动初期的批牛鬼蛇神,那毕竟还是群众组织搞的,而这一次是代表了工宣队,军宣队,革命委员会。程姥姥百般打听,才知道程姥爷的罪名不仅是右派分子,而且是美国特务,说他和一个已被公安机关扣押的人关系密切,一直在给特务机关提供情报。
程姥姥日夜为丈夫担心,最后等来的是这样的噩耗。
我听见姥姥悄悄和姥爷议论:“她程姥姥说,在系里,开始那些人不让她看尸体,后来勉强让看了一下,身上全是伤。”
这件事,程姥姥一直记在心上,文革结束后,她才了解到真相(部分真相)。原来程姥爷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打死后,推到楼下的。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谁打死的,程姥姥和家人都无从可知了。
在我印象中,程姥爷总是温文尔雅的。我叫他程姥爷,是因为我辈份小,其实,当时他不过四十来岁。
程姥爷,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曾经是他们系里最年轻有为的副教授,应该是前途无量的,但自五七年起就交了厄运又,现在,竟这样地失去了生命!
程姥爷的事情使姥姥、姥爷都预感到了什么事情要发生。果然,过了不久,大规模的整人运动又开始了。
清理阶级队伍,顾名思义就是把阶级异己从革命队伍中清理出去。谁是阶级异己?除了祖辈三代、五代都是工人、农民的根红苗壮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能作为‘异己’而被清理出去。
那是另一段恐怖的时期,宣布被‘隔离审查’的人越来越多。这一次虽然不像运动初期红卫兵造反那样粗暴和毫无章法,也不同于武斗时期的完全无政府状态,但却是更广泛、更深入、更触及灵魂。学校里的教师和干部人人过关,每个人的历史都要全部重新审查。那些知识分子,特别是经历过旧中国的老知识分子,大都出身于地主、资本家家庭,如果挖地三尺,谁不能挖出点问题呢?现行的问题就更难说了,在历次运动中,在和党交心时,谁能保证没说过错话?而和同事、朋友聊天时发的牢骚,在家里的私下议论,如果被揭发出来,更是了不得。
有个老教授,刚解放时,喊‘毛主席万岁’时,一时口误,喊成了‘蒋主席万岁’,因为在此之前一直是蒋介石统治。结果,差点成了现行反革命。
有一个老师,游泳游的好,曾和同事夸口,说可以横渡乌苏里江,这句话被人劫了出来,为什么要游过乌苏里江?是想要到苏联去叛变投敌吗?所以就将此人定性为叛徒和苏修特务。
姥爷历史比较清白,为人谨慎,算是老知识分子中较为 ‘干净’的,虽然没有被‘隔离审查’,但也成立了‘专案组’,专门审查姥爷的问题,专案组由两个工宣队成员和一个系里的年轻教师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