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相思莫相忘·白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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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爱情的意义里迷惑,爱情究竟是什么?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感受?于是,写了这个故事新编。法海和许仙,一个是白蛇爱的,一个是白蛇习惯的。如果你是白蛇,你会选择什么?习惯的爱情,还是在爱情里习惯。

夜黑风高,一轮弦月挂在枝头,暖风拂面,这是初夏的夜。我躺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双脚置于潺潺溪水里,幽凉的感觉渗透足尖,一直传到心头。树影婆娑,偶尔有夜行的小动物跑过来,我无心言语也不想理睬它们。这是我最沉静的一天,这一千年来的风物没有不同我却有所改变,看了看溪中的双足,白洁如玉,一丝欣喜浮上心头,一丝恐惧亦随之而来。一千年了,苦苦等待了一千年,一千年的寂寞,一千年的渴望与悲伤,凝到此刻却不再有任何激动的心情。良久,风定花闲,踏着花香我缓缓起身,一袭白裙和黑发垂散下来。

于此幽夜,我回眸望了望,不远处的山洞,那里还有绿莹莹的几双眼,我冲它们挥挥手,毅然决定向王母庙走去。

庙堂掩映在一片林中,仄径崎岖,矮小的灌木沿路长去。堂内无人,这是属于山林野兽的庙堂,凡人是没法来的。刚踏进殿,烛火骤然亮起来,一个身着玄色纱衣的女子走出来,我盈盈拜去,她悠悠还礼。

“妹妹还是决定下山吗?要知人世险恶啊!”她微微皱眉。我笑,我看得出她眉间的愁绪,那是几千年的郁结,为了商纣,她也失去良多,谪于此处守殿,从此青灯相伴,那狐媚妖艳的面容,无端多了份凄苦。情之一字,岂止是伤那些凡人呵。

“姐姐,我意已决。”她笑,一抹宽慰浮上唇角。“知你会如此说,去吧!”随即拂袖领路,往正殿走去。拜完王母,我走出来,天色已然翻白,露凝枝叶,映出七色光彩。九尾狐从内殿出来,递我一张素笺,那是王母娘娘所赐名字,这是她同意我出山的证明。我颤抖双手打开,苍劲的笔法写着:白素贞。稍瞬那字迹随一缕檀香消失眼底。九尾狐拍了拍我的肩,“妹妹慢走,一切小心,姐姐不送了。”说毕转身消失在殿中。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向山外行去。

四月的杭州,有柳堤烟絮,紫燕翻飞,雏鸭弄水。街上行人匆匆,入耳皆是吴侬软语。一条长街,街边酒旗宿帏迎风招展,满眼春色。我一路行来竟引得不少人回头侧目,整整衣襟,便闻一个声音问:“小姑娘,一个人吧?”语毕伸手扯我衣袖,“去玩玩吗?”我抬头望去,他所指之地门口美艳女子颇多,一方绢帕只招得过往男子神魂颠倒。

“不去。”我用力扯回我的衣袖,顿觉污秽。“小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妈妈还等着你呢!”说完不顾我反对,挥手招来四个青衣大汉硬拽起来。怒火上涌,正待出手,却闻一声爆呵,宛若雷鸣,耳膜顿时鸣叫起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双目精光四射,草屐布衣,一颗头光洁无物,上有九颗戒火之痕,来人竟是个和尚。看他太阳穴微微凸起,显见修德颇深。众人见他齐齐退开,而我心虚于人妖疏途亦退了开去。

“法海大师,有何见教?”那拉我的男人卑弓屈膝的做了个揖。法海宣了声佛号,不理他却缓步向我走来。我一惊,转身向人潮扑去,边跑边回头,那法海却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狂奔数里,正无计可施之时,却闻一声轻唤:“姑娘这边。”我寻声望去,一个白净书生立在墙角对我频频招手,不及思索举步奔去。“从这里可出城。”随手一指,我冲他感激一笑,却愣在当场,他的面容素净,一股熟悉之感浮上心头,正欲再问却见法海奔来。“相公再会。”匆匆拜了一拜,转身逃去。

出了城我更无顾忌,飞林穿云,任意驰骋。“大胆妖孽,还不束手?”破空而来,只惊得我一口真气未及提上,从云端坠下。一阵冰凉侵入肺腑,我落入水中,待得浮起。但见四围紫竹从生,法海立于一旁石上,面色庄严。这一幕,似曾相识。法海双目紧闭,手握檀珠。我凝望着他,突然泪盈于睫,莫名心疼起来。缘何如此?追究起来却茫然无措。就这样望着,忘了身处何地,忘了身在何时,忘了水的冰凉泪的热,忘了那揪心的痛楚。直到天色黑尽,法海启目望来,双眸里竟波涛暗涌,柔情无限。转瞬。法海叹息:“你,竟忘了我吗?”语毕,转身而逝。浓雾袭来,晓寒浸身,我打了个寒颤,爬了起来。法海的话,他的眸,他的情,我似乎抓住一点点头绪,然而越握紧却越是抓不住什么。还有那个为我指路的白净书生,这一丝一缕似万蚁蚀骨,让我痛彻心扉。

可是,妖与人的不同大约就在于心计不深。我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迷惑而钻牛角,不过两日,我便放弃了思考。因为理不出头绪却凭白承受撕心裂肺的感觉实在不舒服。我又悄悄潜入那热闹的市集。这次我换了一袭粗布麻衣,不再白衫袭人,引人注目。

天下最是西湖美,浓妆淡抹总相宜。由市集长街出去,我抬了根冰糖葫芦,穿过喧闹步入宁静,一切静得荡涤心灵。风定柳闲,鸭栖岸边,芳草菁菁,偶有各色小花间杂其中。胡说无波,湛蓝似头上苍穹。湖边塔色掩映,鱼穿塔影,别有一番滋味。我凝立湖边,看水中倒影一张素面,樱唇杏眼,眉若远山,不觉呆了。良久,耳际传来謦音,抬头才发觉天色已晚,远山中灯火悠悠,风林瑟瑟。举步往山上行去,骤然止步,眉心纠结,脑海中又浮现法海的模样,沉吟片刻,我还是决定冒险去一次。

到得山寺前,已无行人,扑面而来的是夹杂烛火尘香的暖风,月色如练倾泻在寺院中,摇落疏影一地。我缓缓往内殿走去,耳边有僧侣们晚课的木鱼声,一声一声,咚咚的扣在心上。然后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说:“如何还要回来?”随即一声叹息。我回头,看到法海挺拔的身影立于身后。一身迦沙随风翻飞,映着月色隐隐有点点闪亮光彩。“我想问问你那日所说是何意思!”我顿了顿,见他不语继续道:“我一不害人,二不乱用法术,你管得了我吗?”法海双目爆张,精光四射,我退了一步,心中猛的一惊。他的修德,果然超出想象。“想不起来也罢。”他缓缓道:“我要将你困在寺中,无论你是否伤天害理。”闻言,我转身驭风而去,我才不要和一个和尚长相厮守,虽然他长得挺不错。可是未及我飞升,那湛蓝的天幕刹时成了红色,那袭迦沙幻化做铺天盖地的天幕向我压来,我无力挣扎,被他抓了去。法海将我囚于他禅房的隔壁,在地上写了咒文将我锁住,窗边,门侧皆有各种咒语,稍一碰触指尖便如针刺痛入骨髓。法海每夜入我房内,拿一个木鱼,檀木已经泛出幽幽光彩,然后他对坐念经,各种经文,从《坛经》到《金刚经》无所不包。不觉就这样过了半年,窗外的风已经不若初时来的微暖,夹杂的有隐隐的凉。棉被也从薄被渐渐变成了厚被褥,法海不说,也不问我这半年来的感觉。我逃不了,我知道。我逃不出这个禅房,更逃不掉法海那张脸,英俊不可方物。偶尔法海也有失态的时候,那个时候通常是月满之时,他凝视我的脸,一个人呢喃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待得我想问时,他已经恢复那一幅佛相庄严的模样,缓缓消失在我眼底。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也想起来了。法海是我这五百年欲报恩的人,那个救我的人,在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我还是一条修行很浅的小蛇,混身洁白成为凡人想抓捕的对象。我好奇于人世间红尘种种,背着黎山老母下了山去。不料被人捉去,卖给了一个叫许仙的耍蛇人,于红尘打滚,一混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陪着许仙走过大江南北,游过各村各寨。许仙待我很好,我被他驯养,起先我不愿意,我日日想要逃跑,甚至想过咬死他独自溜掉。可是,无论我如何的给他添麻烦,对他坏,他还是那样耐心的待我。除了一日三餐的供应,就是天冷天热的关怀,我怕冷,他甚至做了个竹丝笼将我揣在怀中。我觉得我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其实,人世间的女子又何尝不像被男人圈养的宠物呢?因为习惯了一个男子而与他生活下去,我觉得,我也如那些女子一般愿意与许仙生活在一起。长久的相处,让我感觉到了温馨和温暖,我甚至忘记了大山里的姐妹们,忘记了我的师傅黎山老母,忘记了曾经如何的坚持想要逃脱。我日日与许仙一起从梦中醒来,一起去市集摆摊子,一起表演节目以赚取微薄的几个铜板度日。可是这样的清贫并不妨碍我们,许仙待我始终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直到一日在街上,我正在表演着,一个和尚却走过来。然后他以重金买下了我,将我带至山前,当我看到山色如黛的时候,我的血沸腾起来,我又想起了从前的日子,想起了我修炼的目标,我回头望了望那和尚,他看着我,伸手抚摸了我的头一下,然后他说:“去吧,回山里去,红尘不是你该留恋的地方。”我看着他,有些不懂。他笑了,然后说:“你去吧,五百年的修行不易,好好珍惜。我叫法海,我们有缘再见。”我默默的记下了他的法号: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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