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纪实之十四:飞爬犁和点天灯》
飞爬犁
北大荒的环境艰难困苦,但也挡不住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年青人要寻开心,找乐子。我们玩得最高兴的就是“飞爬犁”。
先说说“爬犁”。连里的老职工家家有爬犁。在长达6个月的冬天,要用它拉柴禾,拉冰,拉一切重的东西,小孩还拿它当冰车玩。我们一去,就发现这东西行,有意思。爬犁制作并不复杂,通常要选较硬又有韧性的柞木,五公分左右的木方子,两米多长,一端用火烤软后窩成弧形。再用横牚、立柱连接起来就行了。
可是,光有爬犁也不行,还得有场地。我们打渔队恰恰就有天然的场地。场地就是挠力河的河道。我讲过了封河的壮观景象,河封了之后,水位不断下降,冰层不断加厚,最厚的冰层有1.5米厚(冬天,机井的水质越来越差,甚至会出现水锈,不仅喝起来味道怪怪的,用它洗衣服,衣服也染成黄锈色的。而厚厚的冰层是秋天冻住的,仍是清亮的河水,就成了我们冬天的水源。休息时,最重要的工作,一是要锯柴火,劈柈子;一是要去拉冰。拉回来的冰再破成小块,上工前放到水桶里,坐到火上,收工回来就有热水可用了。)。随着河水水位的下降,冰层也往下降,有时水位下得太快,失去支撑或托浮力的冰层会断裂,跌到河床上去。这时,你会听到“嘎啦啦”的冰裂声,特别是几十,甚或上百米长的冰层发生断裂,那声音也挺震撼。当地老乡管它叫:“靠棱”,或“掉棱”。
水位下降,冰层断裂,整个河面就不是平平的了,而逐步变成U字形。飞爬犁的场地终于出现了。我们会找最陡、坡度最长的河道来玩。把爬犁拉到河岸高处,弟兄们开始入位,我们是一块来北大荒的,干活在一起,吃住在一起,偷鸡摸狗在一起,玩飞爬犁当然也要在一起。五六七八条汉子,全挤上一个小爬犁,还没滑动,最后的两三位已然是压在他人身上了。只听一声:“走!”哇,爬犁朝前往下一倾,立刻箭一般地朝河心冲去,往往是到不了河心,已是人仰爬犁翻了!别担心摔着,四周全是厚厚的雪。摔倒在地的人,满头满脸的雪,要不就摔到他人身上,那就更开心了。哈,哈之声不绝于耳。
玩飞爬犁,要的就是这一“摔”,不摔就没劲,不好玩了。有时滑到半截,爬犁打横了,那就不是摔出去,是“甩”出去了。这一甩,不仅把上边的人摔出了爬犁,借着甩劲,摔出去的人还能“自由落体”似的在雪地上出溜出去好远,别提多来劲了。所以,像我们滑到较高境界时,都一定在半道上使爬犁打横,努力被甩,争取出溜的越远越好。
后来,我们看到那些复杂的游戏器械,什么疯狂、翻滚过山车之类的,都觉得没意思,玩都不玩。你看,一上这些东西,立马把你用什么东西套上,要不就一人一个笼子,关住。没劲儿!我们的飞爬犁多来情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想怎么翻就怎么翻,现在这些东西敢“翻”吗?!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东西是别人哄你玩,我们那会儿是自己哄自己玩!
不过,我们开心之后,还爬犁时,爬犁主人的脸色都比较痛苦,看着他们无奈地盯着通常会变了形的爬犁,我们赶紧夸赞道:“您这个,爬犁…爬犁是真结实,怎么这么结实…”然后,转身就走。别等人家脸色变青,就来不及了。
后来,挺久的后来,我们才有点儿明白,什么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点天灯
说明白点,就是放火玩。
放火真是很好玩。大概人类自会使用火之后,可以吃熟食、可以取暖、可以阻吓猛兽,所以对火有特别的感情。我们知青不知是不是继承了这种感情,反正烧点儿什么,毁点儿什么就都高兴。
虽然,点火好玩,但还真不能想什么时候点就什么时候点。这种对做某一事物的渴望,到真可以点的时候自然就加倍的情绪高涨。除了收完麦子后烧麦秸,过把瘾,“点天灯”的机会只能等到冬天伐木才有。
那时,每个连队冬天都要进山伐木。一是伐烧柴,一是伐木材,为盖房子用。我们打渔队还多一项任务,为梁口伐大桩。不管怎么说,就是有上山干活的机会。
完达山的老林子里,有不少枯死的老树。这些老树,树冠早掉光了,树干中间也已全部腐烂,成空的了,就剩最外面一圈树皮支撑着。要点的天灯就是这些老空筒子树。点的时候,要用斧子在其根部砍出个洞,塞进细碎的干树枝,干树叶,以引燃整棵树。
我们也不跟鬼子似的,见着就烧,得留着,特别是帐篷周围的。伐木通常会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山上过元旦是常有的事。在山里过年跟连里有没法比了,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在连队,不管是怎么来的,肯定有鱼有肉吃。在山里,除了罐头肉,就是腮帮子肉了。你总不能去啃树皮吧。那也得过年哪!吃得差,就得从玩儿上找回来。那就是:放火!出出气!
弟兄们早早就留下了大批的松油枝子。松树在结巴或断的树干处会渗出松油,渗出处的木质含有大量油脂,易燃而且烧的时候还长,老乡都拿回去做点火的引柴。我们把这些松油枝子,隔不远一根隔不远一根,围着帐篷插成一大圆圈,或插成什么字,或插成什么图案,都要看心情高兴不高兴。高兴就插的漂亮,不高兴就是一大圈,好像插圆圈的时候多。
等大年夜,天擦黑,冬天的北大荒,三点多天就黑了。帐篷里面把所有的油灯、马灯全都准备好,罐头和能吃能嚼的东西全摆出来。然后,就听一连串地怪叫:“厅里点灯,厅外点明子,给三爷拜寿啦!”嗬,一群三爷,从帐篷里冲出来,每人手上都有火种,那劲头跟电影里鬼子进庄不相上下。立刻几枝、十数枝松明子就点上了,有在帐篷里点的,有在外面点松枝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去点那些空筒子。也不光我,好像大家都愿意点那个大玩艺儿。到树底下,用松明子点燃堆在树洞口的干树枝,由于树的中间已空,就跟一大烟囱一样,将火苗子抽得呼呼响,不一会儿树顶上就烈焰熊熊了。火舌舔着黑色的夜空,爆裂的火星向四面八方迸射,十几米高的树里外全部烧着,红通通的一巨大的火柱,映红了雪地、映红了四周的树木、映红了夜空,也映红了我们这帮放火的小子。每个人的脸也是红通通的,露着笑容,释放着,眼睛里映出那颗燃烧着的树。忘掉了这是远离家乡数千里之遥的荒山老林,忘掉了应是亲人朋友的欢聚时刻…
火,是温暖;火,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