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中的林彪:我们总不能束手被擒呀——黄永胜访谈录
来源:黄永胜访谈录
师东/毛泽东曾经对黄永胜作过评价:“这个人没有多少政治水平,政治素质也很差经不起大的风浪。张春桥说他有头无脑。我看很形象。犯了错误,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检查,他却躲躲闪闪,越怕就说明他越有鬼。林彪对他那么信任,哪能不给他一点点底呢?他却包得死死的,丝毫不给我们讲讲问题。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还能重用?那就让他跟正林彪走到底吧。”毛泽东这句话,最后决定了黄永胜的命运。
1970年,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曾经为自己受到的委屈而上书过此人,他也的确作过批示让总参的干部进行调查,但是那时的调查只是一个形式,无论是干部还是上头的机关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战士而得罪一个部门的领导机关的。调查的结果是我继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最终离开了军队。我在部队的时候,曾经见过此人,身穿浓绿的军装,军帽上的红星和衣领上的领章显示出一个军人的威严。那时虽然没有军衔,但是高大的身姿和红润的脸庞,走起路来的精神抖擞及人们对他的前呼后拥,足以证明他的高贵和凛然不可侵犯。现在,他走路似乎都得有人搀扶,整个脸庞憔悴、浮肿,完全象个大病未愈的老头儿。
我向他提到这段历史时,他似乎还有印象,但是这时的他只有苦笑来面对我了。他说:“现在是我想向你吐吐委屈了,你再不会为你自己的委屈给我写信了。任何一个人总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我没有想到会这样狼狈地退出舞台。林彪打了一辈子仗,很少有败仗,但是在建国后的政治仗上彻底打败了。”
黄永胜就是一个战将,在过去的战争中曾经出色地完成过许多的任务。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牢骚的。“我们这些人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先不说,现在在台上的那些人就是一贯正确吗?别装他妈的洋蒜了,在政治舞台上混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呢!我就不承认我这个跟头是栽在他们手里。林彪这次倒霉……”
我问他:“你想到过林彪有这样的结局吗?”
电话中说:[ 我们总不能束手被擒呀,总要想个办法才对呀。] 这时,我依然没有意识到林彪想搞什么政变。总之,哎,这一仗林彪让江青和张春桥打得够惨的了!武将没有打败文人。所以,我认为林彪的死是一个天意。”
军事和政治,经历了历史上空前残酷的政治斗争和战争,他对阶级斗争的真谛是真正吃透了。可以说运用斗争艺术真正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在毛泽东面前打败仗,并不丢人。我们有些政治家,其实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并没有吃透,只不过是照搬领导人的指示和文件而已。研究政治的人不懂政治,这样的笑话在我们党内不仅过去存在,现在依然存在。你作为解放军的总参谋长,军队的工作为什么不首先通过毛泽东和周恩来呢?”
人物都不容易做到。从林彪的那个第一号命令发出以后,我就耽心要出事。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毛泽东对这种越权是紧抓不放的。他曾经派江青问过我:[ 一号命令为什么还没有经过主席批准,你们就实行了?是谁让你们这样干的?] 我答道:[ 林总耽心社会帝国主义会发动突然袭击,敌人总是利用谈判的时候搞这种名堂的。] 她反问:[ 那为什么苏联没有向我们突然进攻呢?毛主席难道对这样的事情会忽视吗?调动军队这样的大事,你们不请示主席,出了问题你这个总长能担当得起吗?] 我说:[ 这件事情我有过错,林总是让我先请示主席的,是我的失职造成的这样的后果,请江青同志能够替我向主席解释解释。] 后来江青又给我打电话说:[ 那件事情就过去算了,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了。记住,不要和任何人再提起。] 我的理解是包括了林彪的,所以我也没有再和其他的副总长通报。但是我还是向林彪汇报了。我说:[ 当时我把责任全部承担了。我说是林总让我请示主席后再发令,我怕突发性事件出现,来了个一边执行一边汇报。] 林彪听了,没有任何的话。这是一个引起毛泽东猜疑的导火线。”
我说:“这样的大事当然应该首先报告毛泽东。你们越权行为本身,不是等于说可以离开毛泽东而调动军队吗?怪不得毛泽东对当时流行的那句话很反感,即:[ 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缔造、林副主席亲自指辉的人民军队 ] ,毛泽东多次讲道:[ 缔造者难道就不能指辉了吗?缔造者也不是我一人嘛。] 毛泽东对林彪多次讲的那些话,已经反感了。毛泽东在重新认识已经大权在握的林彪了。”
黄永胜默默地注视着我,听了我讲的这些,低下头而不发一声。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真是没有想到,我以为我们的本意是好的,这个事情解释一下也就过去了。谁知道,毛泽东开始在党内部署新的人事安排了。这一切,都是为了限制林彪的。当时,刘少奇已经被打倒,其他的老帅老将也已经在党内臭了,这些矛盾的下降,就把江青、张春桥和林彪的矛盾摆放在主要的地位上来了。”
我突然想起林彪的一句话:“虽然我多年来一直搞军事,但是我的兴趣是政治。政治是灵魂,是统帅,抓住了政治,其他的东西就一通百通了。”这句话,对林彪来说,已经成为笑话和讽刺。黄永胜作为林彪的老部下和亲信,从来没有想到会因跟着林彪而发达,也因跟着林彪而倒霉。这个倒霉几乎丧失了他的一切。他听到我的这几句话,淡淡地一笑说:“当林彪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证明了他并没有真正弄懂政治的真諦。当时毛泽东在党内强调 [ 政治挂帅 ] ,是说在所有的工作中要突出党的领导和政治思想工作的前锋作用。林彪在军队里反反复复地讲这些,想证明他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是紧跟毛泽东思想的。但是,他没有把政治的关键因素用在自己身上。他对毛泽东给他的许诺深信不疑,导致他最终犯了轻信的错误。”
我没有想到,历史事实在不同的人眼里和嘴里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别。人们对这段历史的兴趣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薄,反而随着历史的变化和发展有着更进一不的兴趣和需要,有更深层次的了解。所以,仔细地听一听当事人的看法和回忆会对事情更有裨益的。
黄永胜说:“现在林彪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冒出来是反对林彪的英雄。其实,在林彪活着的时候,除了毛泽东和江青,还有张春桥和康生等他们的亲信,谁敢反对林彪?直到九届二中全会以后,叶剑英还亲自对我们几个人说:[ 你看看,连林副主席也和江青那班人弄不成吧,这下你们就清楚了。林副主席对毛主席那么忠,江青都不能容忍,她还能容忍谁呢?]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黄永胜可以拿人格担保。但是,现在有多少人敢出来说几句真话呢?从建国以后,无论是军内还是党内,上上下下都有很多的矛盾。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之前所以能动员起所有人的参加,某种程度上就是利用了这些矛盾。参加革命那么多年,谁能没有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呢?这个运动中你犯了错误,下次就该轮到我了。这么多次的反复,把人心都搞乱了。最后,连毛泽东也不知道究竟谁是好人了。唉,这个历史的悲剧究竟该怎么评价呢?”
我又问道:“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林彪想谋杀毛泽东的计划呢?”
黄永胜说:“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我要是知道,我一定会向毛泽东告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这里,我是说过一首诗,就是… …”
我替他背道:“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我见他连连点头,就问道:“你当初念这段诗究竟是什么用意?可以坦率地讲讲吗?反正现在已经过去了。”
尽管我这样讲,黄永胜还是连连摇头,说:“我没有造反的用意。但是,我是有对批陈整风不满的味道,这是事实。如果说我就想把毛泽东干掉,我没有这个胆量。林彪把毛泽东当时捧到了天上,这个弯子他当时怎么也转不过来呀?批陈整风期间,毛泽东几次三番地让我们检查,实际上就是要林彪也检查。只要林彪检查了,毛泽东就会把他的检查批发到全国取去,等于林彪也犯了错误。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撤他的职务或者调正中央的领导班子。这一点,我们看得很清楚。林彪怎么会不明白呢?当时,叶群对我说:[ 我们的检查到此结束,再不能往上面推了,再不能兜问题了。再兜下去,非得把林总兜出来不可。那样,我们就完了。只要保住林总,我们就好办。现在主席一会半会还不敢把火往林总这里烧,但是谁要是牵出林总那可就说不定了。] 她和我谈话的时候,样子很紧张。一再说:[ 现在可是考验人的时候,关键时刻最能够见人心,林总的接班人地位是上了党章和宪法的,我们现在就是要保住这个地位。所以,说到底,这场斗争也就是捍卫党章和捍卫宪法的问题。] 你说说,在当时的条件下,我们这些人难办不难办呀。毛泽东埋怨我不去找他,当时能够随心所欲地见到他吗?”
“你说在当时为什么毛泽东那么难见呢?”
“好给江青这些人开道嘛。别人见不到他,江青却可以随意地见到他,这就给他们发号施令创造了条件了嘛。这一点,我们在当时也看得清楚。老人家在关键的时候,是给江青、张春桥这些人撑腰的。现在我们还是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还是想把尖锐的问题捂住。其实,能捂住吗?毛泽东就是想在历史上创造一个奇迹,夫妻领袖共同打江山、保江山的新篇。”黄永胜捶打着桌子说:“真正吃透了毛泽东的这个意图的,就是张春桥那班人,他们心甘情愿地要把江青捧为他们的领袖的。我们感到羞耻,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当时,江青他们搞的样板戏,主角大多是女的。我曾经向林彪提起了这事,林彪沉吟地说:[ 唱戏嘛,总是女角要强一些,不然就没有人看了。谭震林说过江青是当代的武则天,毛泽东笑了笑说:她要真有武则天那两下倒好了,可惜她不是。] 林彪并没有把毛泽东说的话记在心上。我身陷囹圄后,每当我想起林彪给我说的这句话,总免不了浑身冒冷汗。从党的九大以后,毛泽东和江青他们实际上就制定要让林彪靠边站的总体计划,我们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再重用了。实际上,在九届二中全会上坚持要设国家主席的人当中,汪东兴唱得最高,他甚至在会议前后,发誓赌咒地要把张春桥、康生这些人揪出来。但是毛泽东并没有把他真正搞掉。为什么?这个人并没有多少水平和影响。所以,他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人也是第一个作检查的人,林彪对他的评价是:[ 木偶将军 ] 。就是这样的人,毛泽东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根本不当一回事。所以,偏偏把他们放掉了。他也是江青所看不起的人,不愿意跟着江青他们走。”
“可是你愿意跟着叶群跑,愿意为她所效劳。”我开着玩笑说。
黄永胜听了,怔住了,然后不停地喝水以稳定他的情绪。过了片刻,他才说:“我们这些军队的同志,没有多少理论,早已习惯了按照上级或首长的指示办事,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文化大革命中,虽然批判了刘少奇的什么 [ 驯服工具论 ] ,但是我们还是以党中央和军委的指示为最高出发点。在林彪没有定成反革命之前,他是党中央的副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听他的。如果不听他的,当时我们就会被打成反革命。对此,我们是绝对不会愿意那样做的。就是现在审判我们的那些人,当时也没有反对过什么林彪和江青。他们也可能比我们的高调唱得还要高。只不过我们在台上,他在台下,人们不注意他们罢了。叶群这个人虽然唠唠叨叨,但是她和江青不同,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和她接触的过程中,她还是比较稳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