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给了烟

发表于:2006年11月13日 12时1分14秒
那一年 我读大三 短短的暑假之后 去沈阳实习 记得是住在邮电宾馆 实习的主要内容 就是去电信局办公室 看一看 机房转一转 还不用天天去 印象中的实习 比放假还简单 学校可谓处心积虑 为大家着想 知道毕业后 一个省的同学 大抵会分配到一起 所以提前安排 这样一个机会 让不同系的张三李四 不管在学校 互相认识不认识 可以提前相互了解 做做铺垫 没有考试 没有实验 有的只是相聚言欢
记得当时其中有一个看上去 比我们这些家伙要早熟很多的 一看就是那时候大学里任何一群男生当中 特别显眼 社会经验特别丰富的那种 时不时就跟大家宣扬一下实习的精神和道理 大致是我们现在就打好基础 毕业了大家伙一定要一起干 不能给咱们这一届丢脸 豪言壮语 每每饭桌上我都很尊敬地听他阔论高谈 钦佩不已 同时 又总不由想起 自己父母上大学的那个年代 没赶上 但我敢肯定的是 他的父母 一定是把一些光荣传统 交给他来传递
毕业没几年 听说这兄弟 嗓子生了个肿瘤 还是什么东西 总之是失声了 然后在单位的关心照顾下 去做了电信局保卫科长 由于处理事情时 总是很沉默 指手划脚一翻之后 就是一张批条 底下人对他敬畏有加 我听说时 只感觉组织真是很有眼力 安排他去做保卫 再放心不过 你想 贼人来了 他悄没声息地就出现在贼人身旁 怒目圆睁 光张嘴不发声 该多有威慑力 胆子再大的贼人 我想 也应该要怯几分

言归正传 当时的实习 对我们 的确是件幸福的事情 至少 不用夏日里 闷在学校宿舍 八个人挤一个房间 每天出一身臭汗 住的是标准间 有冷气 有彩电 印象中 大家最开心的 是每日都能吃大餐 跟学校的伙食比起来 似乎每个人都感觉快活过神仙 宾馆里自从入住了我们 随时都能听到狂呼乱喊 笑骂声不绝于耳 不知道的 以为这里提前在过年
而我 由于家里的事闹翻了天 并无情绪参与其中 心里郁郁寡欢 但见人还是装出个笑脸 那个年龄段 似乎本能的敏感 不想过分孤立自己 也不想太讨人厌 好在一起实习的 同班的只有一个 本地的 每天不住宾馆 其余的 不同系 平时即使在学校阴暗的走廊过道里狭路相逢 最多也只是 点个头 碰碰肩 所以 开始实习的日子 我每天除了 混在人群中 在机房和宾馆间往返 闲暇时 基本上 是一个人跑到宾馆楼顶 胡思乱想 偶而踹两脚楼墙 无聊地敲敲楼顶的排烟管 边敲还边贴着耳朵听 除了有一次 被太阳暴晒的铝合金烟管 烫了我耳朵外 几乎没听到更多有趣的声响 而那次之后 每次上去再看到那根排烟管 就下意识地去看看太阳 如果那时期 你在沈阳邮电宾馆附近的高楼上 偶然看到宾馆楼顶有个白痴似的人 经常在那里做些白痴的举动 那一定就是我
被排烟管烫过之后 我再去楼顶 主要做的就是趴在房沿边 看看楼下蚂蚁般的行人 再看看灰蒙蒙的天 再后来 每次上去 就都带一沓纸 叠一堆飞机 然后一起 扔出楼顶去 看它们盘旋着 飞向楼下的蚂蚁 对了 记忆中 还有很多鸽子 在我身体两旁 齐肩的房沿上 一字排开 此起彼伏地咕咕着 每次我撒纸飞机 它们都会跟下去 偶尔有几只偷懒 不肯去的 我就会龇牙咧嘴地把它们往楼外赶 疯狂地挥舞我的双手 嘴里还恨恨地喊 所以尽管它们的眼珠子 转个不停 老翻动着 以至于都翻红了 在我的概念中 我一直认为鸽子是很呆的鸟 直到一年后 我去了南方那个城市上班 每次在餐馆 上来一盘烤乳鸽时 我眼前还总浮现 当年邮电宾馆楼顶那一群呆鸟 傻乎乎地琢磨着 是否其中 有一两只 悲惨地沦落其间
就这样 我每日 百无聊赖的游弋在屋顶 与一群傻鸽子为伍 自得其乐了没几天 高寒 这个叼着烟的女人 她的突然出现 把我的日子全部搅乱 记得那天 我刚放飞一堆纸飞机 呼和着看傻鸽子盘旋 眼角余光 突然发现 有个身影 缩在楼顶一角 显然 有人闯进了我的地盘 转过头去的时候 我驱赶那些呆鸟的手还停在空中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 倚靠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嘴里叼着根烟 她就缩在那里 看着我 一脸默默地坏笑 我猜 当时她一定觉得我很癫 我下意识地恢复了常态 收回我的手扶到房沿 假装镇定 她靠了一下墙 站直了身体 然后慢慢走向我 她说 你别装了 我看你半天了 她说她叫高寒 是宾馆的楼层服务员 中午休息跑上来抽烟
在我从小所受的 无论学校 还是父母给予的教育里 抽烟的女人 一定都不是好人 就象电影里的女特务总是抽烟的 说实话 那时候 每次看到电影上的女特务 我心底里总压抑着一种奇怪的好感 但我可怜的理智 总是自我教育着 那是坏人 尽管 我自己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偷偷地跟班上的坏学生鬼混 只要家长老师看不见 我们可以折腾翻了天 比如自习课捣乱 公园里故意去踩花坛 互相掩护偷别人的自行车铃铛 在戴红袖标的大爷身边往地上使劲吐痰 等他来抓时 就四处逃窜 不过我们那一伙坏孩子 跟那些一看上去就是坏孩子的有一个比较大的区别 就是学习成绩都出奇的好 大家仿佛互相都有默契 人前都要当好孩子 至少老师家长日夜教导 学习不好 将来就会没出息 这一点 始终 对我们很有威慑力 尽管当时的我们 对于有出息 好象也没有去深究过 那应该是个什么明确的定义 而今天的我 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息 但在当时 似乎没人敢对那种教导 有什么质疑 不过我至今也没有弄懂的是 我们那一伙人 当时是真的就是聪明绝顶 可以边干坏事边学习 还是纯粹用成绩好来掩盖我们其实也是坏孩子的本质 尤其 今天看来 那些当年成绩 实在不怎么样的坏孩子们 似乎更有出息 不禁让我一再怀疑 他们才是一早 看清了很多问题 而我们这伙 当时不过只是 自作聪明而已
不管怎样 在人前 我们当时依然 信誓旦旦 要跟那些公认的 一看就是坏孩子的划清界限 而那些坏孩子我们只要看一眼 就马上可以辨认出来 通常 他们即使在众人面前 也不会掩饰 大都会叼根烟
所以 当高寒走过来 转过身 看着那些傻鸟时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移了几公分 她留长发 年轻秀丽 要不是她手上捏着烟 我想我可能会立即对她有几分好感 干嘛 你很怕我 她敏感地发现我的警惕 不怀好意地抬起脸嬉笑着看我 边问我边吐了个烟圈 没有 我干嘛要怕你 说话间 一股好闻的香味 穿透烟味 直扑我鼻 你在楼顶干嘛 喂鸽子吗 她问我 哦 没有 我就是有点无聊而已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 听起来 放松又自然 不知为何 她听了大笑 我看见你撒纸飞机 你教我叠好吗 高寒问道 可以啊 其实很简单 我说着就抓过一张纸 开始叠起来 她也拿过一张纸 顺手扔掉烟蒂 开始跟我学 我留意到她的手指白净修长 不禁想起看过的哪本武侠小说里描述过的女子
从那天起 这个高寒 总会跑上来跟我撒纸飞机 午休的时间 我们会东拉西扯 有时候 我叠我的纸飞机 她只抽她的烟 从开始陌生的好感 到后来每天都相见
我问她为什么会抽烟 她说她父母很早就分开了 谁都不想带着她过日子 她只好一个人 很早就四处打工 养活自己 后来来这里当了服务员 至少可以有饭吃 还有自己的小房间 她告诉我她的故事 故事本身很经典 我们电影里 小说中 到处可见 我只是从没想过 那些故事 真的 就会发生在身边 她轻描淡写 眼睛看着天边 说曾经喜欢一个人 一个知道她身世的男孩子 许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不再让她过孤苦的日子 但对方父母 似乎毫无理由地对她很反感 所以他们只能私下见面 说一个下雨天 她病了 那男孩知道后 不顾父母的阻拦 要来照顾她 说他偷了父亲的摩托车 发疯一样冲进雨帘 快到她楼下时 撞上了卡车 给她带的药 还有盒饭 都飞上了天 而她躺在床上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后来 有人告诉她 那可怜的孩子 最后走的时候 还睁着眼 念着她的名字 而这居然让守在他身旁的他的父母 更加怒火冲天
她说那男孩是抽烟的 他们其实 就只是拉拉手 对两个人来说 都是还没有初吻的初恋 她说她后悔 每次男孩子想亲她的时候 她都转过脸 她说 原因是每次 想起他的父母 她都很绝望 不知道他们可以走多远
那以后 她开始抽烟 只抽一个牌子 她说 她的初吻给了烟
我看见她眼里 有东西在打转 她再转头看我 已经是一张笑脸 她说 抽烟是个坏习惯 不过生活就是这样 有些事情 你似乎无法改变 有些东西 你意识到时 总是太晚
记得也是那天 我跟高寒 说了我自己的事 她静静地听 吞吐着她的烟圈 我已经忘记了后来她说过什么 只记得她错过了 上班的时间 而我 在她走后 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半根烟 是她留下的 她没抽完 还有就是 我记得 从房顶下楼 去街上买了一盒烟 记忆中的那天 天很蓝 从那天起 我不再为家里的事 心烦意乱 因为她说 她相信 时间可以将一切改变 无论怎样 你能做的就是 跟随你的心 这样 生活才会回归 原有的简单
故事到这里 我的印象已经模糊 只记得 实习结束 她送我到车站 她在站台上 我靠在车窗 打铃的时候 她拿出一根烟 叼在嘴边 摸出火柴点燃 递给我 车轮转起来 高寒 还是那样 交叉着双手 抱在胸前 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但我分明又看见 那晶莹的东西 在她眼睛里打转 我们一起拥有过 每日楼顶短暂的时间 拥有彼此的故事 中间没有暧昧 没有想象中的什么缠绵
而她的身影 被迅疾的列车 瞬间抛弃到遥远 旁边的人问我你怎么了 我右手伸出窗外 弹掉烟灰 用左手擦掉眼泪
轻轻地说 没什么 阳光有些刺眼
后来的女友 问起我的初恋 问我的初吻 给了谁 我总想起那段 没有爱的日子 然后想起那些纸飞机 傻鸽子 想起叼着烟 缩在角落的高寒 是她 从屋顶角落走出来 带我走出我的伤害 我相信 那是我的初恋 在那样一个特别的时间和空间
于是 我对女友说 我的初吻给了烟
写此文时 正戒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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