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爱情,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一种感情,就像最美的花往往开得最短暂。爱情这朵花,有几朵能开得长久? 爱的时候都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离婚不久,有一个六岁的男孩,俏皮可爱。她还有一个音乐室,给不同年龄组的孩子开办不同内容的音乐课。她留着一头栗色卷发,又长又卷,瀑布似地水花飞溅直泻腰际。身材虽然有点臃肿,但是她的脸小巧精致,眼神波光闪闪。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手里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猫,脚踏一双凉拖鞋。她很随意地告诉我,她不知道那只猫是从哪里流浪到这儿来的,它一次一次地跑进她的院子,蜷缩在她的门前,她就收养了它。

然后我看着她跟孩子们围成一个圈在草地上跳舞,阳光透过在风中哗哗作响的枫树叶子,点点碎金般地洒下来,她的眼睛越发波光闪闪,在音乐和孩子们的环绕下,像天使一样快乐。那是八年以前。

然后在一个初秋,我接到一张简单的婚礼请柬。她又要做新娘了。她欢快激动地跟我说,“你知道有多突然吗?我真是没想到,” 她的脸红扑扑的,幸福像新年夜刚刚启开瓶盖的香槟,泡沫四溢,滋滋作响,“星期天早上我们在教堂做礼拜,刚一结束,他就当着我们整个教堂的人,单膝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我被她的幸福感染着,看见一个女人那一刻公主似的荣耀。

婚后的日子,她继续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偶尔也跟她的儿子一起看看动画片,小男孩有时很炫耀地表演一些骑车“特技”给我看。妈妈忙碌,把时间都花在跟其他小孩一起跳舞唱歌弹琴上,小男孩只能自己玩,有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想尽办法吸引你的注意力。好在童年的单纯就在于,即使寂寞,也不会像成人那么自怜。

接下来,一个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女孩出生了。又粉又嫩的小脸,亚麻色的卷发,星星一样的眼睛,长而弯曲的睫毛,就是一个洋娃娃。 她疼爱这个小女儿,她的丈夫把孩子托在手里扛在肩上。她跟我说,“我是在大家庭里长大的,过几年我还要再生一个孩子。”

春天去了又来了,花儿谢了又开了。日子一点一点荡漾着过去,看不出有多大的涟漪。她搬了家,卖掉了音乐室,又在镇子另一端自己长大的地方买了新的房子。她的祖母,母亲,兄弟时而在她的家里出出进进,孩子在院子里快快乐乐地跑来跑去,小猫在搬家时丢掉了,她又领回来一条大黑狗。大黑狗和小女孩时常分享着同一块棒棒糖,你舔一口我舔一口,一起长大。寂寞的小男孩也长成了一个沉默的少年,脸上的英气里还能看见婴孩时的柔和稚嫩。她的一头长发被齐肩剪掉,她说那头发又重又多,让她常常头痛。

本来,我以为她的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有一群孩子,然后这一群孩子再带回来另一群孩子,子子孙孙组成一个大家庭。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打印得整整齐齐的一页纸。她把那页纸发给每个来上音乐课的孩子,让他们带回家。那张纸上说,“请在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交付你的学费,因为我很快就又要变成一个单身母亲,我需要依靠这份收入维持生活。…。”

我想起她的婚礼,婚礼结束之后她换上紫罗兰色的裙子领着一大群孩子一起在草地上跳舞,像一只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天气晴朗,秋天下午的阳光闪闪烁烁,树叶正在转换着颜色,红枫像一株株巨大的花在恣意燃烧,每片叶子都在发光。

一段爱情,结束得这样快,一个小女孩从出生长到五六岁,一段爱情,就只有这么长。 我仿佛还听得见枫树底下的歌声,旋转的身影,明亮的眼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听上去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美好的童话。

南北方 发表评论于
也许她并不把这事(爱情婚姻)看得那么神圣。很多事情看淡了就好就易。为什么经受了变化才会承认接受它,若其中的方式不使每一个人伤心,该多好。常态的东西无可奈何。
娅米 发表评论于
回雨飞和豆汁:

谢谢二位! 变化是常态, 不能接受变化就不能成长.
酸豆汁 发表评论于
跟着感叹一下:这样的爱情,难道不是人世间常态?

发现娅米喜欢玫瑰花,跟里尔克一样:)
雨飞 发表评论于
很清楚的立意, 很幽雅的笔锋, 很细腻的记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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